繁华热闹的G市,坐落在热带海滨。每每到中午时分,热浪滚滚,椰风阵阵,阳光洒落在海面上,格外刺眼。
G市的土著都非常地懒,换而言之,就是很会享受生活。早早起来,趁着太阳还没那么毒辣,先去酒楼占个座。一壶茶,一壶酒,几笼糕点,几碗米粉,吃到中午。中午还要在酒楼享受免费的冰镇果盘,才咬着牙走出酒楼,顶着热辣辣的阳光,快步走到停车场,上车,关门,回家。
紧接着,一觉睡到傍晚黄昏。等阳光变成柔和的金黄色,再次出门。不是驾车去海边,就是直奔K房。月亮高挂中天时,就去某条大道上,感受海边吹过来的丝丝凉风,吃冰镇糖水。
这种惬意的日常生活,并不属于外来的打工人。
此时,又是中午。条条主干道上都空无一人,临街的店铺也没有人惠顾,只剩下猫猫狗狗在晒着太阳。一家名叫“山海第一”的便利店,紧闭着迎客的玻璃门,店中四人正围着圆桌,神情严肃地商讨事情。
便利店开在一家每层一百多平、共二层小别墅的底商里,便利店的四位职工平时在一楼上班,集体在二楼住。
“我宣布,山海第一贤余站2021年第28次全体会议,正式开始。”老板娘旦飘飘正襟危坐,庄严无比地说。“下面,有请本站最资深的员工,也是表面上是会计兼保洁,但是实际上是信号基站的同事——仇文,发言,跟大家说说这个月的工作心得和下一个月的工作计划。大家鼓掌欢迎。”
原来这家便利店并不叫便利店,而是一个叫贤余的人才站。人才站,其实就是G市的临时工集散处,需要劳务的人和想出卖劳动力的人,都在这里找到对方的信息。
不过,这个贤余人才站,只有四个固定的员工,包括老板娘旦飘飘。这是和其他人才站不同之处之一。另一个不同之处,便是这家人才站,专门接一些普通打工人不愿做或不能做的活。
最大的不同是,这四“人”并非G市人,也不属于这人间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的故乡在另一个异次元国度。
仇文环视了一圈,只见收银员兼安保武静正在剥开一个巧克力。外卖跑腿员尼墨还在滑手机,虽然他面无表情,仇文却知道他嘴角快抽筋了,看沙雕视频憋笑憋的。
仇文又看向旦飘飘,老板娘此刻正一脸期待地凝视着仇文,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耀着光芒。
老板娘旦飘飘是个绝世大美人。
旦飘飘身高一米七几,苗条修长,体格风骚,打扮时尚洋气,黑色纯棉贴身吊带裙,包裹着玲珑浮凸的身段,修身的黑色外套剪裁得体,点缀着若隐若现的金粉,穿在身上不会令人觉得沉重无趣。面白唇红,一双翦水秋瞳眨呀眨呀能看到人心坎上,两道弯弯的柳叶眉让她总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一旦真正地笑起来,恍若神妃仙子。
仇文翻了个白眼,忌惮老板娘的淫威,但是又不甘心被老板娘收买:“老板娘,收起你的神通吧,老夫只是一棵漂亮的迷榖树,不是动物,并没有你们动物界那些世俗的欲望,老夫不吃这套。咱们开门见山地说,这片区最近总超负荷导致停电,尤其是那几家理发店,搞不好是用充电机器人在给顾客剪头发吼?老夫表面上假装去帮忙修电路,实际上是用自己的精力去抢其他地方的电流,非常消耗寿命。今天说什么也该发工资了,这就是老夫的工作心得。如果没有工资,那下个月也没有计划要工作,所以没有工作计划。”
“啪!”地一声。
仇文心里颤抖了一下,以为旦飘飘恼羞成怒要动武,结果是一旁的武静掰开了一格黑巧,送进嘴里。
旦飘飘无声地瞟了武静一眼,满满的杀气。然而武静一心在吃,并没有注意到老板娘的警告。
旦飘飘见躲不过发工资这个话题,便使用怀柔政策,也就是“画大饼”。
她清了清嗓子:“我们山海第一贤余站呢,也开了四五年了,我们这个外表是便利店的便利店,与其他便利店不同,汇聚了山海国度最顶尖的人才,贤得绰绰有余,也开拓了G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专项服务业务——凡间称为:打杂。我们的到来,帮助广大G市市民解决了许多燃眉之急,深受市民们欢迎。在古今中外、三界五行九重天的鼎力相助之下,我们的业务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当然,这少不了我们吃苦耐劳、见困难就上、见福利就让、埋头苦干、默默耕耘,只行好事不问前程、只加班不要加班费的三位好同事!如果各位接班人能继续发挥这种优良传统,把吃亏当做占便宜,我们山海第一贤余站,一定能做到宇宙最强人才站点!”
“说重点!发工资!”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唉哟,武静,你的门牙怎么缺了两颗?你不会又去街上跟人打架了吧?”旦飘飘一脸担忧地看着武静,她正张着血盆大口吃巧克力,两颗门牙处黑洞洞地,看着透风。
武静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满嘴巧克力,她没办法说话。倒是尼墨放下了手机,闷声闷气地说:“打架她会输?这是巧克力沾牙了。”
旦飘飘满脸黑线,不满地说:“你,每天除了打架,就是吃,好几次把你介绍给别人跑兼职和混工地,去给社区守门。你不是不满意工作任务跑去揍老板,就是半路遇到小偷强盗,你反过来恃恶行凶,搞到我三天两头地去局子里捞你。我让你当保安防贼,除暴安良,不是让你欺负贼,除暴吓良。简直丢尽了我们兽界的脸!这个月扣你一半工资!”
“什么兽界?我和你也不同界啊?你是杻阳山那旮旯的鹿蜀,像一只傻不拉几的老虎,你是食肉目的猫科动物。我是大基山的猼訑,我长得像羊,是偶蹄目的牛科动物。咱们根本不同界啊老板娘,你乱攀亲戚是不是想赖我工资啊?”武静又打开了一包薯片,已经塞了一把在口中,口齿不清地问旦飘飘。
至于那些禽兽老板,揍了就揍了。武静最看不惯那些像旦飘飘一样喜欢压榨员工的老板,经常在业务途中暴起伤人。
“山海国度的老家就不论啦,来了都是凡间的人,我们现在都属于社兽界。”旦飘飘严肃地说。
“那叫社畜,不是社兽。太离谱了。”尼墨小声地嘀咕着,声量正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
旦飘飘眼神转向永远长不大的、一副小孩模样的尼墨,气不打一处来。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说:“哎呀?我供你上学读书,学了知识,就是为了顶嘴反驳我,气死我的?你不说话还好,我来问你,上次我去开你的家长会,你老师问我是不是你后妈?”
尼墨不动声色地关掉了手机屏幕,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可能是老师总觉得我吃不饱穿不暖,班上同学人手一部的电子游戏机我也没有,怀疑我被虐待了吧。”
旦飘飘眯起眼睛,耳边“哧溜”一声,武静不知道什么时候端来了一碗猪肝枸杞叶汤,喝得起劲。
旦飘飘咽了一下口水,继续指着尼墨:“你少放屁。为了你这张脸,老娘每隔几年就要搬一次家,好让你永远读高中,光是学区房和你的学费,老娘花了多少钱?你不仅管我要工资,还在每一间学校里造谣说我死了,假借治丧的名义你请了一周假,又号称老家习俗要守灵,你请半年假。你真当老娘死了,在外面胡说八道。另外,你总是穿墙跑出去打电子游戏,很容易暴露我们的身份。作为惩罚,这个月扣你一半工资!”
尼墨不满地嘟囔:“我请假那些天,也没耽误帮你跑腿代购啊,一天跑七八百单,不能因为我们狌狌跑得快,你就这么使唤呀!再说了,连ICU重症病房的外卖订单,你都接,让我穿墙送过去,就……很离谱。不骂你不行,骂你又骂不过,真是离谱!”
“他还能订外卖,就不是重症嘛!”旦飘飘抬手作势要打,尼墨赶紧识趣地闭嘴了,推了一把在旁边玩老僧入定游戏的仇文。他眼观鼻鼻观心,就像一棵树一样。
仇文被推了一把,回过神来,“我遵纪守法,从不缺勤早退,老板娘你交代的各项任务我都圆满完成了,这个月我的工资总该给我了吧?”
“刮擦,刮擦。”武静撕开一包干吃的小松鼠干脆面,脆生生地嚼起来。
“你给我消停一会!”旦飘飘皱着眉,拿起座椅靠背的靠枕,朝武静飞过去。武静一抬眼,靠枕突然被撞飞,飞到墙角柜的方向,撞倒了花瓶。
“啧!”旦飘飘倒吸一口凉气,“我的青花瓷!武静,这一个月的工资,下一个月的工资,都扣起来!”
武静手中的干脆面终于停下来了,垂头丧气地坐在座位上。其他两人看见了,莫名地舒了一口气。如果武静还有工资在手上,她必然还会刮擦刮擦地吃个不停,发出来的声音非常扰民。
可她无论怎么吃,那一米六几的身高和不过百的体重,丝毫不变。外表柔弱的武静,只有扛起四十米大刀的时候,才能彰显她保安的角色。
“青花瓷?”心直口快的仇文不屑地说,“老板娘,你这瓶子充其量是个玻璃,一文不值。倒是瓶子里的小迷榖,被你和武静糟蹋了。”
仇文跑过去,从花瓶碎片里扒拉出食指长短的一截枯木,心疼极了。
“仇文,你不说这些小迷榖还好,说起来我可一肚子气。”旦飘飘瞟了那枯木一眼:“这也是你网购来的吧?你都活了几千岁了,怎么那么幼稚呢?商家说是山海经里的迷榖,你就信?还买回来养?这玩意是不是迷榖,你心里没点数?搞得我站里到处是这种枯枝,一点美感都没有,长出来的还怪吓人!”
“不要您寡!”仇文见心爱的迷榖小标本被旦飘飘贬低,气得嘴都瓢了:“我花自己的钱买的,你管好你自己,快点发工资!”
“是嘛?那咱们可真得好好算这笔账。”旦飘飘手中凭空变出来一个计算器,“今年元旦,我说搞点活动,让街坊邻居都多多找咱们帮忙干活。你是怎么说的?”
“这是拉新嘛!首先我们要用大数据,制作出用户画像,根据画像得出的特征,找出几个抓手,从而赋能我们的服务,再预热造势,制造病毒营销事件,从而达到拉新的KPI。”
“说人话。”旦飘飘、尼墨和武静阴沉着脸说。尼墨还加了一句:“满嘴胡话,真是太离谱了。”
“咳咳,就是……嗯……去问问邻居们都需要哪些打杂服务,我们就提供这个服务,写个广告牌子树在店门口,服务完之后把客户抓进来写五星好评。我们发到微搏、公从号、夫众点评这些平台上。”
“哼!”旦飘飘铁青着脸冷笑了一声,开始按计算器:“听着。你的广告文案上写的,三人同行,两人免费。每项服务收费满一1000元减300,如果每天都去微搏、公从号和夫众点评上浏览我们的页面,贴图给五星好评,还能再领券,折上折。”旦飘飘如白葱的纤纤玉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按着。
“挺吸引人的吧。”仇文陶醉地说。千年迷榖的骄傲,尽显无遗。
“呵呵,是挺吸引人的。”旦飘飘意味深长地眨了一下风情万种的凤眼,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说:“活动做了一个星期,全部都是三三成行。三人成行,两人免费,一项服务500元,三项服务就是1500。1500减去300是1200,再减去两人的费用,实缴400。每张券80元抵100,三人就是实缴340,再刨去出勤做任务的餐饮费、车马费,这三人在店里喝茶吃水果的费用,还有你一共算错账20多次。这一个星期里,来了三百多人,我倒贴了8000元。”
仇文仰天长叹:“我这都是学网络购物节的,咋就亏了呢?”
旦飘飘没好气地把计算器放一边:“人家购物节的会计,数学也这么差么?一天到晚只知道网购网购网购!这个月工钱,扣光!”
仇文没敢说话,这时他手机响了,听筒里传出来快递员的声音:“给你放蜂巢柜!”仇文坚决地说:“不行,不可以放快递柜!”
旦飘飘抓起计算器朝仇文扔了过去。肯定又是所谓的“迷榖”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