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张韩起床的时候典韦、高顺已经在门外等候,三人同行带一队宿卫去衙署。
一个早上,曹操坐镇郯城,下令去各地收取城池,将徐州全境收归囊中,忙到中午时,鲍信带兵来到汇合,兖州的南北两支兵马,在徐州齐聚。
鲍信风采依旧,人偏精瘦,双眸有神,散落几缕发丝在额前,其余长发束冠,身着劲装衣袍,左手搭在剑上,上得台阶进大堂来。
曹操和张韩在门前迎接。
“伯常,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鲍信和曹操打完招呼后,面露欣慰的看向张韩。
他在开阳附近和臧霸对峙时,就几次听到张韩立功的消息,文治有防治兖州大旱之功,而武略则是单取吕布麾下大将,可谓春风得意。
“多谢鲍相挂念,在下无恙。”
曹操“哼”了一声,道:“不用担心伯常,祸害遗千年,这小子没那么容易死。”
“倒是允诚,从今日起,恐怕要称呼一声鲍徐州了。”
“孟德何意?”鲍信顿时惊诧,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曹操背着手,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不错,我打算将徐州交托给允诚,别的人我信不过。”
“信得过的,却又没有此能力,思来想去,唯有你,最为合适,”鲍信曾经出走回泰山,一夜之间啸聚三千勇士走雒阳,若是袁绍敢与董卓开战的话,那时候董卓旧部在雒阳也就五千余人,胜负未知。
可惜,袁绍不敢,鲍信只能又率众而回,回到泰山后,振臂一呼又聚众两万,屯于附近。
董卓害怕起威势,立刻上表天子,请天子拜鲍信为济北相,先行稳住人心。
这位鲍相的盛威、人脉,至少在泰山一带堪称令人敬佩,曹操知晓他家族资产厚实,且本人也有大豪侠的风范,再加上允诚知人善任、内外政皆是通达,可守徐州。
当面听到这番话,鲍信还是有些茫然,但却是展露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孟德既然已经决定,信定当不辱使命,为你把守徐州。”
“嘿嘿嘿,哈哈!”曹操揽住了他的肩膀,邀请一同进入大堂,同时口中继续道:“这就对了!若是还有信得过,且能守城者,曹仁算在其列,可我为何不把徐州交托给他呢?原因很简单,曹仁内治不行,而允诚人脉通达,又深得人心,泰山众恐怕对你更为信服。”
“伱麾下那个于禁,当真是一把军政好手,我巡视过他屯田的地域,比在兖州良田更多,有如此能人在麾下相助,徐州定能变成我的大粮仓!”
此地向北有泰山山脉,天然屏障可挡青州入侵,东面沿海,日后若有船只运送货物可令全境南北通达,西面则是与兖州相邻,等同于自有强大的屏障护卫。
唯一需要驻兵严防的就是南面,豫州与扬州淮南,都可取道北上,有可能随时会被袁术奔袭,劫掠毁土,所以需要将种植粮食的屯田区域向腹地靠拢,至于如何彻底解决威胁,这就要看袁术了。
几人坐下后,相谈许久,口头上先行将功绩大致分了分,而后聊起了当下之难,刘备在客卿席位上听,方才的战事和功绩,他都只是偶尔和鲍信笑一笑,以示尊敬。
但提到了当下难关,他便更有兴趣,毕竟人在屋檐下,总归是受了不少恩惠,若是能切实为曹操解决些难题,立下功绩,日后就算是离他而去,也不至于心中有愧。
“当下,秋收已至,各地的百姓都在忙于割麦打谷,然徐州各地的良田毁坏十分严重,昨日我来时,已经看完了各郡县送上来的奏表,今年冬日,徐州将会有粮荒。”
曹操冷着脸说道。
这是战之罪,本身打战消耗极大,粮草大多被吕布征粮时强行征走,而后接连大战数月,又毁坏了良田,而广陵等地,已经被袁术占据,陶谦麾下的那些南部太守,彼此勾心斗角,都已被袁术逐个击破。
现在自淮水以南,几乎都是袁术的势力,他不知陈兵多少在淮陵、广陵。
接受现实一点说就是,袁术当真阴险,本身在拿江东领地不说,趁着徐州交兵,一直在向徐州南部扩张,也确实取得了许多渔翁之利,得到很多人奔投。
曹操知道、吕布也知道,但就是拿他毫无办法,这是袁术的本事,他手中不光有假节钺的特权,还有大汉的兵符信令,代行天子之能,招兵聚士,比一般的诸侯权势要大,也就是狐假虎威。
“诸位,有何良策可以畅所欲言。”
刘备又很敏捷的缩了回去,并且表示无奈,他若是有一千万石粮食,一定赠予曹操一百万以谢其收留、任用之恩情,可若是有五千石,却做不到给曹操五百,因为他真有五千。
总而言之,穷逼是不够资格来讨论此事的,兖、徐两州的富庶之家他也不熟识,只能听听算了。
戏志才当即摇头道:“在下并无良策,此是战祸……也是天灾,徐州并未提前防治天干大旱,导致粮食歉收,今年恐怕难以避免,我所能想到的,无非是以兖州之粮,调拨于徐州,令百姓可以领粮过冬,待明年开垦良田后,再待秋收加收征税,来补给我军中粮草的储备。”
“然,征税则会丧痛人心,今年救民又未必能得其感激涕零,其中人心动向尚未可知……”
戏志才来自于民,本就等同于是白丁出身,虽有才能得良师益友教导,但清楚百姓的心性,他们对于征税之事深恶痛绝,无论何种理由,一旦触及到了税收上,都会产生怨言。
哪怕是前一年因为赈灾而大领救济粮,也同样会有怨恨。
而这个标准,如果落到一位“仁义之君”身上,又会无限放大。
在场的文臣七嘴八舌,各抒己见,也都说起了当下的状况,甚至有人提及了刘虞,当初刘虞赈灾不也是如此搬运粮草,开仓放粥,以军民一心度过,赚取了大量的名望和功绩。
但刚说到这个名字,马上就被戏志才嗤之以鼻,回头冷视道:“君此言,不可类比也,刘虞何人?乃大汉宗正,至幽州为牧,是自堂皇大殿的玉阶走下来的人,到幽州之后各地太守争相结交,商贾、豪绅、士族无不听从其号令,他想要赈灾,人家会抢着去送钱。”
“兖州、徐州如今状况,如何能说动境内的大族?不可同日而语,此情应该另当别论。”
他这一说,又非常有道理,于是场面再一次冷了下来。
刘虞当年可以解决,不代表曹操可以。
他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人家士族商贾,会为了刘虞的赚取名声、赈灾境内而出钱出力,甚至是出奴籍之人,那是舔刘虞,日后能得赏识,从此便会飞黄腾达。
但兖州之内士族不想舔曹操,他们毕竟是士族,一旦背叛了阶层,日后根基就毁了。
这当然不一样。
最残暴的政令是,劫掠商贾世家的钱粮来给予百姓度过粮荒,但代价是从此以后再无庶人、士人跟随,除非是被刀架在脖子上才会为曹操谋事。
最仁德的政令是牺牲自己的军粮储备,将兖州各地粮仓里的粮食全都拿出来,赠予徐州百姓,但这样做的话,一旦消息传开,四周诸侯、贼寇一定迅速攻打兖、徐,来增加曹操的内忧外患。
两条路都不能走,只能折中,如何去折中,就成了商议的主题。
这时候,听得差点快睡着的张韩被典韦捅咕了一下,小声道:“要不您说两句?”
“我不知道,”张韩小声的道,最近脑子好累,不想思考。
去想布局、想政令又慢,远不如喝酒侃大山来得痛快,反正说话也不用负责人,还可以抄诗句来人前显圣,显圣完就看问情剑法,岂不快哉。
“俺最近算了算,咱们的功绩也差不多要用光了,您的功过相抵大略,要补充一点功绩了,”典韦感觉单单生擒吕布这一功,抵半个月私下喝酒差不了。
再多肯定挨骂,我昨夜就刚被曹公一顿臭骂。
“也是,”张韩想了想,站在左侧的谋士中段,站得较为靠后,忽然踮起脚伸直了脖子,朗声道:“既不好直接赠粮,那就以借粮为由,发放粮草如何!”
他喊完这一嗓子,马上就重新站了回去,等这些谋臣们自行讨论,他只是提出了一个这样的建议,并没有说非要这么干。
曹操举目望去,分明听到了张韩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于是喝道:“张伯常,站出来说话!”
张韩从两名年纪较大的徐州官吏中挤出来,拱手道:“主公。”
“说,何为借粮为由?说全了。”
曹操沉声说道,此时不少人都举目望来,盯着张韩看,刘备等人也同样如此。
此人的思绪和常人不同,也就他能想到借粮了,但怎么借,向谁借,借多少又还多少,都是需要细说之事,刘备心道。
他只觉得所谓的借粮,说的是向周围的诸侯借些粮草来赈灾救民,等待明年再偿还,但其他诸侯麾下的谋臣也会考虑,商议之后未必会借,毕竟谁都不想看到曹操坐拥兖州、徐州而壮大。
而且,最近的诸侯难道不就是袁术吗?
袁术倒是横征暴敛得了不少粮食,仓里怕有几十万斛军粮,若是借他的,他肯吗?
刘备的想法,大致也代表了许多人,但是大家都明白张伯常不会信口开河,他这么说应当是有原因,毕竟论种地,以及相应的农耕政策,在场的各位应当都比不过张韩的功绩。
包括站在第三位的陈登、陈圭。
张韩腹稿片刻,字斟句酌,自己觉得万无一失后,方才拱手道:“在下认为,可在各亭、村、县寻品行出众,风评较好之人推为粮官,而后发放借券,家中无粮者可借凭借此券借取粮食。”
“粮食,由兖州、徐州发放,待来年种地得粮之后归还;同时也可向当地商贾、士族、豪族邀约,非官仕发放者,可得一成加息返还,这一成息,由我们替百姓付于商贾。”
“百姓皆属农,徐州农耕本就已毁待兴,所以当用此法,激励百姓耕种、开垦无主之田,来偿还他们借券上的粮债,如此行策,士绅家族的囤粮可以增收,同时能减缓我们的难关,亦可算作功绩;百姓能够借到粮食,来年也会因此而加倍耕地。”
“这样,赈灾之事,就非是伸手等死,而是他们身体力行可为。”
张韩说完,堂上陷入了长足的沉默,大家都在思考此策可行之法,还有方才张韩提及的,百姓来年加倍耕种的理念。
这些农户都只是想活下去,苦累似乎并不看在眼里,因为大多数人都需要养家,家小传承孝义为先,若是以此节来看,能够给予粮食让他们活下去,就是妙计。
而且,以一成补足的借息,拉动商贾、士族来救民,还算作是他们的功绩,又如何不是减轻曹氏政权的负担,曹营存粮不至于全部拿出来借出,光是徐州境内的大族,就可以出一半。
那这其中,就只存在信任问题了。
这时候,陈登疑惑不解的看向张韩,开口问道:“张主簿,在下有一疑问,若是这些借粮的百姓还是还不起粮,怎么办?”
“或者说,明年又无丰收,依旧歉收,只有过冬之粮,如何是好?”
张韩拱手道:“那就分期,后年再还,总能还清。”
“那若是借了粮的人,好吃懒做,只知索取,就是还不起,该当如何??”陈登心里有些愠怒,总觉得张韩这一策太过柔软仁慈,遇到无赖绝对无法管制,而一名无赖,很可能滋生一堆,到时候就会引发哗变,导致所有借粮的民都不还。
最终,就是内乱。
这是完全可以预见之事。
“连续两年还不起,立即抓入军屯,没收家产,”张韩依旧笑得十分和善。
陈登眉头一皱,这时候忽然觉得并不简单,“那若是他死了呢?”
“父债子偿,子债孙偿,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我……”
陈登无话可说,对不起,方才是我看错了你,我居然会觉得你仁慈。
这特么不就是签奴籍卖身契?!
而且一卖就是全家人,不对……能还上就行。不得不承认张韩还是在无情之中保留了一点当人的面貌。
曹营谋士天团,我早就听说过你们,无情无义,酒色财气。
太对了,名不虚传。
“我还有一个问题,”陈登叹了口气,道:“此法的确可减轻我军粮食负担,又可令百姓得粮过冬,而且还能鼓励子民,护土开垦,来年广为耕种,但是,其中却涉及到了信任一事。”
“徐州当地的士族豪绅,如何能令其毫无保留的信任此政呢?”
张韩顿时眉开眼笑,道:“我结识了几位豪士,当初也是徐州别驾,名为孙乾,他有两友名为糜竺、糜芳,他们可以先行信任,若是其余士族不肯,我就让他们去呼朋唤友,一同相助。”
陈登大为震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久久说不出话。
主位上的曹操、他身侧的鲍信,在这瞬间两人眼睛也都同时亮了起来,同时转头对视,然后神色古怪似笑非笑,一时间愣是没想好是该当场痛骂还是拍案叫绝。
搞了半天,原来你小子在这等着呢!?
你可真是,老母猪戴凶兆,一套又一套。
我陈登现在就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们抢走的我家的钱粮,能不能还回来……我好参与进来。
为了你们四点看比赛,我直接早早更新,等会写到四点前再来一章,唉,我对你们真好,好感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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