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给你一封信令,你能通过南临山的守备。”
片刻后,曹操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引得刘先连忙以恭敬的目光看去。
不过,听完后却还是疑惑道:“为何还需要丞相的信令?君侯可是在外执行什么军务?”
曹操点头,道:“不错,他在南临山大营,秘密练兵、工造军备,都是不可让他人知晓的秘密。”
“我与冀州,明面上相安无事,其实暗流涌动、针锋相对,大战随时会起,始宗应当也早就看出来了。”
刘先不置可否,他这人博闻强记,通晓史书、礼法,是个颇为传统的儒生,不喜交兵大战,一听曹操的话,神情之中便有忧色。
曹公此举,将此事交托给一个正在秘密训兵之人,我不好再去打探,若是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可能就走不掉了。
又或者,日后走漏了什么风声,会将这些事也算在我的头上,怎么想是……一旦我去了南临山军营,日后或许都无法置身事外了。
刘先心中明了,只感觉心中决议不下,不知该如何决断。
若是结交张韩,他人又在南临山,练兵之事,一旦开始就是几个月,乃至半年不回,偶尔回来也是陪伴家人,也有可能这位君侯的家人早就接过去了。
很麻烦。
曹公只怕是根本不想归还那些战马和商货物资,所以才这么说。
就在刘先觉得此事恐怕不好再要的时候,曹操又开口道:“这信令,你只过关口,让他在前营见伱便是,不需要再深入,否则你若是看到了营内操训,也多有不便,如此安排,先生觉得可好?”
“好,当然好!”刘先惊喜了一下,而后连忙点头,心中对曹操也有所改观。
之前只觉得他威严少语,说话做事乃至是一举一动都自有一股威势于其中。
现在听了曹操的话,只觉得如沐春风,心中自有一股暖意。
不愧是大汉丞相,仁德之名广为流传,除却起出身不好之外,称得上是当世良善仁厚之主了,他竟还为我考虑到此。
“多谢丞相,如此我也更方便与君侯商议。”
“嗯,去吧,”曹操面含微笑,“伯常是我女婿,他的性格我很了解,一向恩怨分明,非常明理,若是道理摆正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君侯大名在下早已是如雷贯耳,丞相能得此乘龙快婿,日后或为青史上一段佳话也。”
“哈哈……”曹操和善的大笑着,抬手微摆表示谦虚,派人送刘先一路出来,还安排了马车送他过去。
城外道路宽敞,特别是进南临山一带后,随着小溪绕行而走,六大路平坦,适合走马。
乃是一条直通军营的驰道,想必是数月之前刚刚铺就,刘先还可得见路上土石之痕迹,道路两旁稀稀落落有没过马蹄的浅草。
一路小风吹拂,微有阳光暖意,颇为舒适。
不多时到了关口营寨,士兵认识驾马来者,于是近前来问询,说出来意之后,请刘先先行进关寨,有骑兵立刻去禀报。
刘先被请到一处木制庭院内,在木屋前院里休息,于圆木桌前坐着,庭院视野很好,可透过木栏看远处风光。
依旧是草长莺飞,小溪潺潺之景,在这等地方操训士兵,实在惬意。
比起边塞,那真当是天地云泥之别。
刘先心情舒适了许多,等待也并不觉得烦躁急切,不多时,闻远处有马蹄之声传来,他缓缓起身走向外去。
见到三匹战马奔至,一身着暗红劲装,束发马尾的青年英俊不凡,映入眼帘。
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分别是一名门板样的壮硕猛将,目露凶光,生猛无比。
在右则是文质彬彬的老者,不苟言笑,精神奕奕。
三人走来后,为首青年拱手道:“先生好,我便是张韩。”
“荆州别驾刘先,刘始宗,见过青亭侯。”
“叫我伯常就好,”张韩抬了他的手一把,后又请刘先到桌案前坐下。
“先生所来为何?我军务繁忙,恐怕不能多有逗留,还请先生明言。”
“君侯快人快语,”刘先含笑而赞,他心中记得曹操之前的话。
这张韩乃是直性子,而且讲道理,应当是直率之人,有些话扭捏了反而不好。
“君侯,在下是来讨要我荆州军马一千六百六十匹,还请君侯归还。”
张韩眉头一皱:“我什么时候拿了你们荆州军马,先生莫要污了我名!”
典韦鼻子里喘出两道粗气,不耐的道:“俺还以为来了朋友,却没想到是宵小之辈?脏污俺君侯名声?”
“自两个月前起,俺家君侯就一直在南临山练兵,何曾去过荆州。”
刘先立刻拱手鞠躬,十分有涵养的笑道:“将军莫急,在下并非脏污构陷,且听在下将话说完。”
张韩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抬手道:“先生请说。”
同时看了典韦一眼,轻声道:“典韦不可造次,将戟把收起来。”
“哼。”
典韦持戟而立,怒目而视,威严如庙中神兵一般。
刘先喉结滚动,缓缓道:“此前,我荆州有一批军马路过此地,乃是从西凉所购,但是在途径舞阴一带时,遭到了山贼袭击,至今无人回到荆州。”
“舞阴?”张韩更是奇异,回头和贾诩、典韦均看了一眼,接着诧异的道:“严格来说,过了鲁阳可就是荆州境内了。”
不敢苟同!刘先心里率先愠怒,但是这话不能明面上说出来,这按照以往的舆图来说的确如此,可现在曹军全驻扎在这里。
连南阳都是曹军,这时候倒成了荆州境内了。
刘先惊醒之后,感觉不对味了,这君侯……好像在装疯卖傻。
“君侯,在此处遭贼后,损失了一千六百余匹西凉宝驹,无数钱财商货,荆州可谓损失惨重也。”
“这些军马,本来是要运送去襄阳的,也是为了守疆护土,保卫荆襄九郡。”
“嗯嗯,”张韩连连点头,一脸正经甚至略有关切:“那,先生应当去找山贼,或是寻刘荆州出兵剿匪,怎么让我归还呢?”
“这,这不大合乎情理,怎么你们荆州丢了战马,也要我偿还?若是以前倒还好,可我最近家产已用于赈灾,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啊,君侯?”刘先手脚一颤,一股凉意慢慢地从脚底爬了上来,“我听说您南山剿匪,刚刚得到了些许功绩,所获便是战马、商货,这是陛下都夸赞的功绩,这——”
“也没错,”张韩接过了话头,“但,我剿匪那是战利所获,和你们荆州失马有什么关系?”
刘先:“……”
“这是同一批啊!!”
刘先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居然认同了张韩的说法,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失态的喊道。
“这怎么能是同一批呢?”张韩和典韦都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这是我们战利所得,呈军报的时候,给陛下看的是缴获。”
“你们那属于是被山贼劫掠,应当是上报损失。”
“用我们的战利所得去弥补你们的损失,这比抢劫还划算吧?你讲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你这是什么道理!你,你说我不讲道理!!
刘先一时心中闷堵,有点上不来气,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曹公不是说张韩最讲道理了吗?
就是这么讲道理的吗?
这完全就是歪理,他所获的战利,我们丢失的货物战马,那都是同一批,若是没有这山贼,不就是等同于全是他们抢的吗?
刘先还不知道真相,其实确实没有山贼,这说辞就是子虚乌有来搪塞荆州的。
当然了,现在鲁阳以南,南阳以北,大多是曹军驻地,他们根本没办法去查探。
现在最优解就是刘先以境内山贼,治理不力兴师问罪,当然也有说辞就是了。
他们自己的商马,自己护卫不力,还来问什么罪。
说到这,刘先已经哑口无言,他没想到最讲道理的张君侯,讲出来的道理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现在心里还有点翻涌,若非是在他的营地门口,非要和他动手不可。
欺我荆州儒生文雅不武?其实我也很能打。
刘先看了看张韩,又看向典韦,决定忍他们一手。
此刻,张韩开口问道:“先生此行来,是为结交友人,还是兴师问罪?”
刘先眼神一眯,压下了所有不快,拱手道:“当然是结交友人!”
“听闻君侯义薄云天,广交贤友,人脉通达,在下到了许都怎能不来一见。”
“哈哈哈,”典韦在旁听了这话之后,立刻大笑,然后瓮声瓮气的道:“说得好!正所谓,平生不见张伯常,便称英雄也枉然!”
张韩转头看了一眼典韦,这话是我教你的不错,但这时候可以不用的。
典韦豪迈的声音直接把刘先脸都整抽了,自家人还能这么夸的,要不要脸了还。
“君侯果然是奇男子,在下要在许都逗留十余日,带家中小侄领略我新都风采,或许日后还会来叨扰,此军马、商货之事,实属职责所在、听令行事,还请君侯切莫见怪。”
“好,”张韩大手一挥,爽朗的笑道:“既如此,先生可带家眷、亲友到南临山上,山中有我楼宇妙阁,温汤池水,可玩乐数日,我可陪同玩乐。”
“哦?”刘先眼神一亮,他没想到张韩竟有这种闲情雅致,更没想到这南临山中,居然有楼宇别院,温汤池水。
温汤之地,当年可是被称之为鬼魅邪祟之处,其实在百年前已被证实为地热所致。
却很少有人愿居此沐浴,还是以柴火烧热水温。
也只有放荡不羁、生性洒脱之人,无惧于此,畅快享受。
“至于军马之事,我再想些对策吧,不会让先生毫无交代的回去。”
张韩抱了抱拳,这句话让刘先也稍稍放下心来,如此看来,君侯还是讲道理的,他也担心我回去不能交代。
“那就,多谢君侯了……”
刘先感慨动容,深鞠一躬。
……
接下来的两日,刘先在南临山庄里享受,此地从山腰开始,不断有廊庭别院,有小筑围栏,在深处则是张韩所说的热泉山水。
水其实不热,只是略温而已,倒也算是奇观了,沐浴自然不可,但伴随清晨白雾腾腾,可在池边悠闲读书、饮酒。
也是一大快事。
刘先以为,这里是绝佳的隐居之所,若是日后退隐山林,也要筑此院落山庄,再往上,则属于张韩的私庄了,连绵数里,宅院数百,依稀可见依山傍泉,何等富贵。
“人间仙境也,居高处而不寒,又得友人相伴,若是能辩经谈史,日子也是何其的舒畅悠然。”
“不错,”张韩在对面煮酒,院里有小儿玩耍,他看着孩子笑道:“我烦闷时,多会来此。”
每次看到我山上庄园里还有十几仓库的金银珠宝,就会无比的安心。
“君侯亦是有闲情逸致之人,在下此前还以为君侯喜沙场点兵,游猎于野,是在下看错了。”
“哈哈,我是个闲散的人,多相处几日,先生就知道了,”张韩煮好了酒,把绿蚁舀去,提着过来到席位上坐下。
接着等婢女来服侍倒酒,张韩则是看向青石板路上小跑嬉戏的孩童,问道:“这孩子是何人?”
“是我的侄儿,姓周字元直,虽未到年岁,还不曾到取表字时,我一般唤他不疑。今年六岁,自小跟随我左右,也是视若己出,悉心教导。”
“挺好,”张韩看这孩子穿得厚实,像个小雪人,肤色白净,头上有鬏,跑来如蹦跳,颇为可爱。
“此子,十分聪慧,年仅六岁已能识字、赋诗,甚至可以看懂诗经、经略一类,可独思也。”
天才。
这么一说,张韩忽然想起了他的生平,周不疑……
那个本来应该大放异彩,但是因为曹冲之死,被曹老板杀害的天才少年。
原因便是,曹老板认为仅余的丕和植都无法驾驭此子,日后恐生变故,于是将他带走去陪同曹冲去了。
我冲弟如今三岁余,周不疑则是六岁近七岁,年岁上倒是合适。
想到这,张韩看了一眼刘先,见他脸上骄傲非常,自豪无比,应当是非常满意周不疑的少年异才。
张韩轻笑道:“先生,此子有异才,却还年幼,唔……听先生的口气,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刘先正色,挺立起身拱手道:“君侯请说,在下愿闻其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