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张韩会不会是和许都暗中做了一盘大棋,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迷惑我等,突袭我后方呢?”许攸在极力辨白之后,轻抚胡须,神情逐渐冷静下来。
但他仍然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可是,我们的情报刺探……不至于分辨不出其中端倪……上百人暴露牺牲,拼死送来的消息,怎么会是错的呢?”
这一番话,让袁绍和沮授也陷入了沉默,两人不自觉的反思起来。
这么多年,派出去的人,启用了不少,数载潜伏,一直都是送来铁证般的消息,几乎没有出错过。
怎么会出错呢?
“曹操是如何瞒天过海,将消息传达到前线的?情报之中,已经表明注意了每一个到达前线的人物,同时还监视了平民、乔装打扮之人,并未发现异样,此消息一定为真。”
许攸挠了挠头,感觉脑袋很痛,心很乱,想不明白情报是如何被误导的。
“主要……”沮授也难得的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咋舌道:“啧,主要是,我们至少十位谋臣,所得到的情报渠道均不同,结果却是出奇的一致,许都的确严令张韩撤离东郡、河内,不允许在这一带活动,军中的官职也全都撤了,连粮草,都没有发给他。”
“张韩若是不走,又是如何能约束下属的呢?难道将士吃不上饭,得不到赏赐,没有安家费,也都愿意跟着他去拼杀吗?”
沮授理解不了,满面愁容,在他看来,如果曹军都是这种人,则说明非是利益所聚的兵马,那其心之凝聚,就非同一般了。
这话,让堂上陷入了一片迷茫,袁绍这段时日已祭天结束,不能再拖延,并州和青州招募的兵勇也在不断聚集。
二子袁熙,也从幽州调了大量的兵马,不日就会到达,若是这时不打,对全境将士的打击都将是毁灭性的。
“二位,能否猜测到,张韩和曹操,是如何暗中传令,且不漏任何痕迹的?”
“难啊,”许攸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拱手道:“此事若是不清楚,日后的情报就难以辨别真假。”
连这种依靠巨大的牺牲才送出来的情报,居然都不可辨别真假,日后再来情报,又还有谁人敢相信呢?
到时,恐怕这些高官文武,都要陷入左思右想不得决断的窘境。
袁绍本就思绪繁杂,不易下决断,而且家业越大,就越是害怕失去,早已不像是当年刚到冀州时那般敢打敢拼。
现在被张韩这么一弄,这情报网,好像塌了。
再送军情,越写明重要,越是害怕;越说千真万确,就越发的不信,全都要被这一次弄得昏头转向。
“唉!”
袁绍见他们沮授不说话,又听了许攸说的这种无奈之语,心里更加糟乱。
“会不会,”沮授这时候忽然作想,苦笑着道:“命令的确都是真的,并没有什么错漏,但是张韩根本没有遵守!?”
“啊?”袁绍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若是如此,张韩即便是得胜,回去之后也会被人告发此事,难道曹操不会将他斩首示众,以正军威吗?”
“不知道啊……”这谁能知道,或许曹操本来就包庇此人,“主公所言也并非不可能啊,张韩是曹操的女婿,早年又屡立功绩,深得上头喜欢,稍稍违反军令,未必会重罚。”
“何况,这一次还打了胜仗……”
“只盼着,黎阳兵马不要乱,文丑将军可守住黎阳城不失,不至于被曹操夺得了先机。”
“当时在下曾经力劝主公,若是要兴战讨伐,则不可临阵换将,仍然要重用张郃将军。”
“毕竟,他生性谨慎,又有防备张韩突袭的战绩,守住白马、延津,等待大军到达即可,只可惜,全军上下,贪功冒进,掉以轻心,并不将曹军看在眼里。”
“别说了,”袁绍面色不悦的打断了他,眼角瞥了一眼,很快压住了情绪,挤出平静的笑容,道:“过去之事,不必再提,眼下是如何应对战败之事。”
“按照沮君之见,应当立即派遣飞骑至黎阳,严令文丑收兵防守,不能让他再贸然出兵。”
“不错,”沮授并没有因为方才被袁绍喝止而感到失落负气,“文丑与颜良,乃是相交莫逆,多年征战的老友,关系匪浅,若是因颜良这一死,文丑乱了方寸,大出其军,恐怕黎阳也会危险。”
“黎阳乃是我魏郡南面的重兵把守之城,一旦被突破,则整个南面的城池,都会陷入危险,恐遭洗劫。”
“曹军,说是仁义,可我等心中都清楚,那是对自己人仁义,对敌人治下岂能愚仁。”
“一旦他们突破了黎阳,或者清扫了周边关隘的营寨,接着便是出兵扫荡,而后扬长而去。”
沮授的这番话,的确不是危言耸听,两军交战很少有善待对方城池与百姓的军令,大多是以战养战,为了能占得便宜,获胜取得利益,破城之后劫掠是常事。
这时候,审配等人急匆匆的小跑上来,神色颇为慌张,脚步略微慌乱,等到了大堂之外后,见到里面已有谋臣在商议什么,马上身形一顿,又加快脚步走了进去,来不及和许攸、沮授打招呼,直奔袁绍。
“主公,军令传来,文丑率军去攻白马,欲抢回渡口,途中遭到夏侯惇突袭,痛击之后几乎溃不成军,损兵折将,黎阳危险……”
“曹军已经进入黎阳境内,开始已收治百姓之名,强拖人丁、财物,现在如何是好?”
“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袁绍大喝一声,万般不敢信,文丑的确有勇无谋,又意气用事,本以为飞骑去报,还能阻止,却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罢了,大军立刻开拔,不能再让曹军嚣张得胜,必须要制住张韩的气焰。”
“传令三军,立刻兵发东郡,渡河而去,做好一切准备,和曹操决一死战!”
“谨喏!”
许都,丞相府。
“哈哈哈!!”
和死气沉沉的魏郡不同,这里从半个时辰前开始,就一直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是前线的军情已经送来,曹操、郭嘉、戏志才等人也都收到了大胜的消息。
张韩在后方埋伏,趁着颜良大军渡河时忽然发起突袭,在一夜之间,与沿途赶来的关羽,近乎全灭颜良军,斩杀颜良。
杀四千多人,收得三千六百五十余名战俘,战甲、辎重都是无数,所获良多啊。
最重要的是,杀了袁绍麾下大将颜良,军心大振,又占据了白马,一路进军到黎阳附近。
谁人不开怀!?
还没有正式开战,就已经在先锋兵马上,大胜一场。
“伯常真是,深得我心。”曹操起身,意得志满的走下台阶,不自觉的背起了手,提及张韩的时候嘴角也会不由自主的上扬。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小子真的没遵守命令。
曹操笑了一会儿,脸色又慢慢的僵了起来。
混账东西,此计本来就是料定他不会遵守军令,定会参战立功,我还存了一点期盼,盼着他能听话回来,而后此计不成,唯有对峙互守,等待大军交战。
没想到,他真干了!!
而且,写回来的书信,第一句话就是“典韦也干了”!好一个义薄云天张伯常。
就欺负典韦不看信。
“伯常胆大妄为,但也是这妄为,才令计策得成,真是妙不可言,哈哈哈!!”
曹操开怀大笑间,戏志才也附和道:“伯常是这样的,再给他三千精骑,估计敢直接打邺城了。”
“哈哈哈!!”满堂笑声不绝于耳,文武笑得都合不拢嘴。
末了,在左侧又有沉静缓慢的声音传来。
“伯常胆子的确很大,但却不得不说,此次计策可谓是出奇一击,给颜良织了一口麻袋,装入其中,”郭嘉同样起身,在曹操身侧微微躬身,瘦削面庞上,略有笑容。
其双目周遭,眼窝略深,目光炯炯,胡须耸动,言谈认真无比,接着道:“想必,颜良、文丑经此一败,此后袁绍大军到来时,便会投入更多兵力,求一场大胜,来挽回占据,我们不宜继续在黎阳停留,得了好处,立刻退守,才是最佳。”
“以伯常行军作战的习惯,”郭嘉一只手不自觉的戳着鬓角散落的头发,苦思着回想,柔声道:“应当会第一时间查探当地地形,记住各处要道,以日后行军所用。”
“倒是不必担心,但我们也应该立刻前行,将大军开赴濮阳,把战场收缩在官渡一带,逐渐让出如今所得的地界。”
“此战,还是如以往之战略,引袁军渡河。”
“不错,渡河。”
“渡河。”
“在下附议。”
三日,曹操已先行到达了东郡濮阳,夏侯惇召集文武官吏,带着先前大战立功的忠将士来迎接。
张韩除外。
他因为擅离职守,不尊军令,目前正在军营之中被关禁闭,但是因为没有声张,所有其他营的将士不知,只听关羽传出消息说,张韩此前,都是苦肉计,因知晓小道,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颜良军后方。
结果就是,也的确斩杀了颜良,大破其军,压垮了袁军的军心士气。
功不可没也!
于是,早一个月前那些骂过张韩的人,都觉得很惭愧,自发的开始夸赞起来,甚至还有不少校官偷偷送礼,以免除被记恨。
这些东西张韩肯定是不收的,他已经痛心疾首,决定洗心革面,不再用之前的面目活着了,于是通通儒雅的拒绝了。
一改之前贪婪的形象,只让典韦在外面挽留的时候顺便帮忙收下,说会劝导几句,帮他们美言。
这样一来,军中反而在短短一两日内,多出了一种奇怪的传言。
说君侯为了这一战,在很早之前就已经不顾自己的声名形象,给人留下一种贪财好色、目无法纪的印象,如今大战一起,刚好可奇计破敌,令人防不胜防。
简直是,用心良苦、目光深远,天下再无第二人也。
也有人说张韩脸皮厚,一打胜仗就知道胡吹自己,当然,这种不合时宜的言论每当说出来就会被口水淹没。
曹操简单的和夏侯惇寒暄了几句,然后马上下令召张韩来见。
夏侯惇也明白,能让丞相这么早来到濮阳,除却战事重要之外,便是想要见一见张韩了。
中午快要用饭时,张韩背着一捆柴在众目睽睽之下,到了衙署来见曹操,正在吃饭的曹操端着碗当场愣住,目瞪口呆。
然后脸色一变,无比嫌弃的喝骂道:“少来这些没用的,学谁呢?!负荆请罪是吧?你背的是荆条吗?”
“我是向父亲请罪。”张韩弱弱的说道。
“嘿,”曹操没绷住笑了,然后又马上板起脸,没好气的加大音量道:“滚过来!”
张韩放下柴连忙过去,给曹操捏肩捶腿,谄媚至极,笑容一点不像正气凛然的儒雅将军。
跟随来的赵云、典韦简直没眼看,都别过脸去不好意思同框载入史册。
众人来一一拜见之后,都退出了门外,把堂上的空间交给这对翁婿,曹操享受了一会儿,抬起手止住了张韩:“别捏了,疼。”
“小婿,恭喜岳父了。”张韩索性直接很自然的坐在了曹操身旁,和他同案,顺带又捧了一句。
曹操乐呵一笑,“你说这战事得胜?何喜之有,袁绍大军都还未到。”
“除此之外,还更有一喜,”张韩眼神示意,凑近了些道:“关云长,乃是玄德公请命来北地的吧?”
“嗯,不错。”
张韩咧嘴道:“我斩杀了颜良,大破其军,关羽屡次交战,都未有胜果,甚至首次激战时还因中颜良疑兵之计而撤军,错失良机。”
“最后,才在小婿身后,捡了一个断后的功劳,他们的打算落空了。”
“哦?”曹操听到这个就极有兴趣,嘴角一扬,乐道:“你看出他们兄弟的用意了?”
“那是自然,关云长来立几道功绩,两不相欠,就可远走他乡,他们应该是萌生去意了,只是现在若是要进言让岳父杀了这三人,肯定不妥,若是囚禁,则内外麻烦,最好的理由,就是让云长立不了功,”张韩得意洋洋,笑得快合不拢嘴了。
最后才憋不住似的道:“小婿,小婿就是因为想到此节,才强行进军抢夺他的功绩,都是,都是为了岳父你啊,哈哈……”
“别笑了。”曹操嫌弃的瞪了他一眼,这一番话,半个字都不能信,他特么自己都绷不住。
张韩使劲的抿住嘴,保持严肃,躬身道:“别看我笑,这是胜利的喜悦,但我真的是为了您。”
“呵呵。”
曹操沉吟了片刻,回想这一来二去的脉络。
冷笑一声,道:“哼,你这孙子,兵法用得不错啊。”
张韩一愣:“???”
能不能连着说,在中间喘口气什么意思,咋像骂人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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