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谬赞了,”张韩摆了摆手,“在拒绝给孙策大司马一职的时候,至少五位谋臣已经料到了他一定会对我境内动手,而最容易破境而入之地,实际上就是广陵。”
张韩面色镇静,并无骄傲之色,谦虚而言。
这话让陈矫不得不信,毕竟许都兵马早已先他一步去驰援了匡琦城,若非是提早判断出了孙策的动向,因而做出防范,怎么能这么快。
此刻,陈矫正待说话的时候,眼角瞥见一老年儒生乐呵呵的站了出来,道:“君侯此言差矣,能看懂局势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和君侯一同力主马上派兵,敢断言江东孙策定会来攻广陵的,却只有郭祭酒一人。”
“在此节上,老夫不如二位,此乃是魄力所在。”
“嗯,”张韩点点头,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其余人都偏保守,知道一旦算错了,忽然调动大军去广陵附近,其实是劳民伤财。
甚至,行军途中若是遇到了意外状况,还会损坏了寻常百姓家的庄稼,这自然损耗巨大而成效却未可知也。
郭嘉和张韩力主如此,令许多人费解、难言,但现在结果摆在这里,两人所得的声名却也是极大。
“诶,保守不是坏事,人大多都是分两种,一种是我宁愿犯错,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另一种便是我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愿犯错。”
“哈哈,”贾诩、陈矫听闻这话也觉得有意思,都品味着笑了几声。
到最后,陈矫接受了张韩的邀请,在南临山先玩上一段时日。
“季弼,这里山清水秀,山上还有庄园,可挑一件院落居住数日,这几天小雨连绵,待天气稍好的时候,我带你去许都拜见丞相,而后再进宫中。”
“不不不,不劳君侯费心了,君侯请自去忙,在下岂敢让君侯陪同。”
陈矫是个秉直中正之人,他心中清楚和张韩地位差距非常大,如果让他来陪同的话,以后穿出去恐怕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笑话。
而且,张韩恐怕只是说说而已。
谁知道,他刚说完张韩就轻描淡写的拉了他一把,“这怕什么。”
“我知道你要来,本来打算回一趟家中的,都延后了几日,等着带你在南临山玩上几日,游猎也好、钓鱼也可、居山院论道读书,也自有乐趣,然后一同回许都,我正好回家小住一段时日,岂不正好同行?”
“这……”陈矫仍在犹豫,但张韩语气说得太轻松,一点架子也没有,仿佛是接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一般,让他不好拒绝。
张韩又拍打了几下,“伱是元龙的人,自然是我的朋友,扭捏什么?如今儒生倡导随性自在,潇洒不羁,我辈儒生应当为豪士,而非是腐儒。”
“君侯说得对!”陈矫心服口服,弯腰行礼。
直到此刻,才拿出了陈登写给张韩的书信,笑道:“太守说,君侯过目即可,无需回信。”
“嗯?为何?”张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典韦在后瓮声道:“怕别人难扛吧。”
“你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张韩眉头一皱,说出一句以前上学时老师最爱骂他的那句经典之语。
“啧,”典韦撇了撇嘴,并没有还嘴。
张韩低头看了一眼书信,马上就不看了,面色有些凝重。
陈矫顿时一惊,忙问道:“君侯怎么了,可是信上有何不对之处?!”
张韩喃喃道:“我擦,特意写信来骂我……”
典韦:“……”
贾诩:“……”
如果信中是骂人的话,让他不必回信倒是正常了,而且张韩片了他去广陵治理多年,到今年来甚至快把陈登忘记了。
骂几句好像又更合理。
……
陈矫在南临山留了两日,第三日就已打算先去见曹操。
张韩果没有食言,一路陪同,甚至因喜欢陈矫的言谈,以及几次夸赞过的忠诚厚道的品质,还让他一同共乘一车。
马车上。
两人闲聊时,陈矫也问起了此次去往广陵的援军之中,是否有名将在列。
“你若是问这个,倒是有几位,”张韩微虚着眼想了想,点头道:“张辽算是其一,他打江东颇有心得,特别是以骑破阵,冲杀江东步卒,截断兵马战船分离之时的一类战役,极其擅长。”
“另,从汝南调去的三千兵马里,有一人名为许定,勇猛不如其弟,但如今威望倒是差不离,领兵作战战绩斐然,哦,许都尉的弟弟许仲康,如今在丞相府为统领、操训宿卫。”
“哦,那定是武力一流的悍将,”陈矫听闻自然也是肃然起敬,能在丞相府掌控整个衙署内外卫士的人,岂能是泛泛之辈?
“他一般吧,和我对半开……我也经常单败他,”张韩很是自然的说道。
“除却他们,再便是徐州的兵马,于禁、车胄均有大军驰援,匡琦城不必担心,”张韩自信的笑着,“我早年去皖城的时候,曾经看过那一条防线。”
“后来,我又听说了一些事情……”张韩说到这忽然停下,偷偷观察了陈矫的面色,他果然有些错愕,继而微微有不自然的苦笑。
张韩笑道:“季弼,你乃是实在人,应当也知晓一些秘辛,我接下来的话,你只需回答是也不是就可。”
“元龙之叔父,陈瑀,便是死于孙策之手,是吧?”
陈矫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张韩又说道:“当年扬州之事,太过急切,袁术在僭位篡汉之后,时局变化可谓非常迅速,可说日新月异,陈瑀欲联严白虎,趁着孙策领兵离开本部,而夺取其地,被去而复返的孙伯符击破。”
“由此,陈氏和孙氏有仇,荆州和孙氏,亦是有世仇。”
“原来如此,”陈矫忽然间抬头,脸有通明之悟色,感慨道:“怪不得,怪不得君侯会刻意将太守一直放在广陵,以拒孙氏,也可了却其一桩心愿。”
“荆州、扬州、江东可相互钳制,若是再自广陵可威胁江东孙策,他将会在江东之地举步维艰。”
“不错,”张韩目光郑重了起来,“他写给我那封书信,的确是向我倒苦水,让我遵当初诺言,将他功绩上表,请天子赐封。”
“这没问题,但我依旧不想将他调任回许都来。”
“若是回来,意味着换防之后,防备江东或许有风险,而且陈元龙也少却了这扬名立万的机会,一旦遏制住孙氏的扩张发展,这份功绩会在之后显露出来。”
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才刚刚开始躺着收取战功,你回来了我每年缺少的那些武力体魄上的天赐成长谁给我补上?
“我明白了,待回去之后,我会向太守说明君侯之意,另外有件事,在下打算请君侯帮忙查探。”陈矫拱手鞠躬,向张韩保证,此刻心中其实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他了解陈登的性格,太守野心不大,但对功绩、扬名自然不拒,其才能可传于天地间,有耀祖光宗之能,自然无比乐意。
如果以重任委托,他也接受此情,苦劳是不会说的,他只是因为某些事,以为张韩把他忘记了,所以心有怨气。
“你说,”张韩抬了抬手,并不为难,“说破无毒。”
“嗯……”陈矫思索了片刻,心中措好辞之后,为难的苦笑道:“我家太守在广陵时,听闻许都之中士人对他的品评不好。”
“有不少言论,说他骄傲自大、居功自傲……”
“不是我说的,”张韩连忙摆手,面色不自然,说完就看向了别处,不打算和陈矫对视。
“呃……”陈矫愣了愣,“君侯为何激动?”
“我激动了吗?没有啊……”张韩摸了摸鼻子,“嗯,这件事我会去询问清楚的。”
“那就仰赖君侯了。”
“无妨,只是一些名誉上遭人非议的小事,元龙一向大度,不会放在心上吧?”
“不然,”陈矫凝重的摇了摇头,“到得今年,太守的身子不太对劲,常食不下饭、喝不下酒,每每心情暴躁,而听见这些许都传来的风评,则会坐立难安,甚至呕吐腹泻,宛如染寒症犯病一般。”
张韩听见这话,本来悠闲无趣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奇异之色,双眸瞪大,颇为狐疑的看向他:“这症状持续多久了?”
“有一段时日了,便是在这一年内,出现的端倪。”
“现在是五月……”张韩低头沉吟,今年的话那就是二三个月,好像还能治。
“让他回许都。”
“不,君侯你刚才不是说……在广陵还有天大的功绩……”
“要命啊,”张韩摇了摇头,“这是身体内已经有了剧毒成疾,肯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久积成病,才会腹泻呕吐,反复不安。”
“你回去问他爱命还是爱黄金,爱康健还是爱功名,今日见了丞相之后,季弼立刻就回广陵去,持我信令,沿途走驿馆马道,沿途驿馆暂歇喂马,尽快出行。”
“我赠你一匹宝马,你可骑上狂奔而去。”
“现在无事,倒是也不必……”陈矫说到了这,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他忽然觉得张韩这个人,与他相处的确很有滋味,他本来很是好客的,还打算多留自己在许都游玩几日。
但是听见陈登身体有恙,却又催着他马上回去,让陈登回许都来。
这顷刻之间变幻的态度和决议,其实便是两人之间的交情了。
“怪不得,太守总是提及君侯,实乃是……他当世已少有服气之人,恐怕最服君侯、丞相了。”
“你瞧,”张韩眉头一挑,登时就来了兴致,“当世少有服气之人,这话是何意?便是他本来就不服其他贤才,这还不是傲气?”
“是是是,君侯说的是。”
陈矫其实也觉得许都传来的这些风评,并不是全然诬造,和陈登平日对待那些来拜访的贤才也有关系。
“这太守,一开始,广接贤士,得不少贤才上门来拜访,接待各友人的时候也都是和颜悦色,甚至喜和合心的高士聊到深夜,不过,后来越发烦于此事,说不如自己在家看书,便不再热衷于见客。”
“再到后来,太守因上门来拜见的人太多,且均是有求于他,或是打算结交来得到一些品评名望,他越发憎恶此等事。”
“于是方才有了傲气,在下想来,和性情大变有些关联,当然也可能是广陵当真没有豪士贤才,已让太守失望透顶。”
张韩听完沉默了片刻,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是我的错。”
“嗯?!”
啥意思?
陈矫在一旁听得一愣,这和您有什么关系呢?
太守性情大变和您难道还有什么密不可分的关联吗?
张韩双手一拍双腿,道:“这不就是,东施效颦吗?”
“您意思是,太守学的您?”
张韩“嗯”了一声,想效仿围炉,找几个心仪的、聊得来的朋友,陈登可能是在许都围炉久了,以为出去再找,也能找到这么一帮高士。
可实际上,哪里有这么多放荡不羁的有识狂士,所以陈登结交了不少人后,发现大多是为了接近他,来获取一些利益的人,心自然也就烦躁起来。
在广陵找了这么久,不也就得到了一个陈矫这样的贤才吗?
“去吧,击退孙策之后,把元龙调任回来,我会进言让文远暂且守广陵。”
“唯,”陈矫拱手而下,再无疑问。
……
朝堂之上。
陈矫禀报了匡琦城大战之后,天子勃然大怒,立刻下诏责备孙策,撤去其承袭的爵位,撤去将军之官职。
而后下令汝南许定、徐州于禁、车胄,以及五官中郎将领兵,共计三万前去驻守驰援。
但实际上,这也只是走个过场,这些兵马早在数日前就已经出发了。
当然,刘协不知道这回事,他这里的流程是,他下令,曹操去调发命令,尽快派出,而后显得君臣和谐。
曹操对刘协言听计从,同时刘协会在上朝前先行得到一份尚书台的奏章,告知他何处有可以调动的屯军。
也就是说在刘协的认知里,能知晓的军营,就这几个,除却这里之外就是鲁阳屯兵、河内屯兵以及东郡的夏侯惇,这些都不好调动。
散朝之后,陈矫立刻再去拜见曹操,准备辞行,在门口还是有点疑惑,问张韩道:“君侯怎么劝说丞相调任太守回来呢?”
“哼,”张韩傲气的微微抬首,“在外等着便是,我自是有三寸不烂之舌,让主公对我言听计从,此乃我张伯常的本领。”
“曹营谋臣之中,唯我最是能言善辩,最有识人之明。”
陈矫深吸一口气,目光满是敬重,不愧是君侯,竟有如此自信气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