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
院子里,三五成群的匠人分拨站着,将他们的派系分得一目了然,居中人数较多的,则是蒲氏之人。
贾诩到来之后,伸手引见,同时还小声的说道:“蒲玉来自于益州,但已离家多年,在弘农、雒阳都呆过一段时日,他们是当时跟随弘农的难民,一同迁到许都来落户的。”
“家族里的亲友,有的现在还是屯民,有些已经劳累病故,但大部分因此得到粮食过冬,定居在许都之外的山野。”
“但是未成村落,若是定村落的话,还需要朝廷设立,上下传令,方可命名、登籍造册、划分地域,让他们自成一村亭,可以世代繁衍,在许都天子脚下,如此便是真正的重恩,世代重恩。”
“好,明白了。”
张韩点了点头,这蒲氏如果追溯的话,本身是益州人,如果不是当初跟随那十几万难民自弘农迁移到颍川,应该是想尽办法逃回益州去。
最后在益州的深山里面落脚落户,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什么缘分见面了。
好在现在历史的车轮早已经经过了几次巨变,不再是原本的模样。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可以令其一个家族安置下来,便是足以令几代人铭记的恩情,当然,张韩也不会立马就上去开出这种条件,还是要见一见才行,至少要考校一番才行。
“蒲伯沿是吧,来时我已经听说过了,诸位得以入工造营,都已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匠人,而我这位世叔,首推的便是你蒲氏,你们没有私下给他送钱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啧,君侯你,你可不要胡乱揣测,我贾文和岂是这种人,老朽是看他们当真有世家族谱,拿出来的几件用具工造十分精良细致,而且当场所见其技艺,方才这般推荐。”
“若是按照君侯所求为准绳,他们均能达到此要求,乃是大匠也。”
寻常的匠人,根本不可能达成曲辕犁的工准要求,他们自来学习的技艺都较为粗糙,近几年军中所用的百炼锻铁的打造艺法,更是对匠人的思想、膂力都有极大的要求。
若是寻常的工匠,光是学习转变思维,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大匠人,才能做到触类旁通,马上明白所学的意思,并且反复锻造练习,逐渐熟悉新的锻造之法。
“哦,你有点急啊,我就是随口一问……”张韩挠了挠头,面色有些小尴尬,主要是他的确也没有太多怀疑贾诩的意思,只是习惯性一问。
再说,就算是给了什么礼物,也可以说成是礼仪,礼尚往来,向来如此,这些词汇创造出来,不就是为了这时候用的吗。
“呃,君侯,”蒲玉此刻笑着,“并非是我等给先生送了好处,先生其实并没有要,也不曾暗示过,只是见我们一路辛苦,故此帮忙引荐。”
“先生实是惜才,而并非是要有所私情。”
“好。”
张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既然蒲玉自己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必深究。
“这些年龙骨水车和曲辕犁的推行,让农耕之事增产了许多,再加劁猪匠的出现,肉食也增产增收了许多,接下来,当是军备。”
“我需要打造全副马具、百炼精铁,以此打造各类兵器。”
“这些兵器,只要打造出来,可削铁如泥,吹毛立断。”
“君侯竟有此技艺?”在场的匠人在听见此话的一瞬间,无不是满脸惊讶之色。
若说削铁如泥的宝剑,他们并不是没见过,丞相的那两把剑,便是如此,但那只是少有之物,若是整个军营之中,人人均有,那这支兵马的战斗力,不可想象。
而且,现在正是和冀州作战的关键时刻,忽然有一批神兵出现在军营之中,战斗力将会变得何等强悍。
“不错,我也是一名匠人,这些年始终在练习铸铁之术,铸兵之术,已经钻于此道许多年,”张韩背着手缓步走着,“我不光致力于学,仍喜动手工造,方才得这些灵感妙想。”
“近日来,研习出一种锻铁之法,需要将铁烧热转软后,反复折叠锻打,之后淬火成钢有雪花纹路,颇为优美,其锋也是数倍于普通刀剑。”
“不过,此技艺十分繁杂,所需才能要求极高,所以我才会重金招募匠人。”
“那,那我等既能学手艺,还可以得到钱财俸禄,这,这怎么好……”蒲玉脸色一滞,被张韩说得都有些迷茫了。
又吃又拿的,学会了之后,难道君侯就不怕我们跑了吗……
如此厚待,若是不签点什么协议,拿着心里一点都不安生。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需要你们接受,若能接受方可留下,不能则不能入工造坊。”
众人一听,这才是稍稍觉得正常,毕竟如此优渥的条件,又是俸禄,又可扬名,甚至连地位相较于之前都有所提升,工造坊事,听起来怎么也是一名小吏,如果没有条件那就太奇怪了。
“君侯请说吧……”
“是啊,说吧,即便是有些条件,只要不是太过为难,我们应该也不会拒绝。”
“君侯,现在日子好过了些,但不知哪一日再开战,又要流离失所,平和得来不易,俺们只要能有容身之地就好。”
“君侯请说吧,是有什么条件。”
这些匠人抛开本身的技艺不谈,实际上也是难民过来的,大部分都是背井离乡,在场的惟有少数人是本地子民。
战争是历来的常象,和平才是珍贵之物,如今虽说大汉未能恢复,但是相比于别的州郡,许都当真已经是最为和平之地了,享有了五年的平静,均是良政不苛,近年来开垦了百万良田,谁也不愿离开。
哪怕是做屯民,日夜劳累,那也是心甘情愿。
张韩长舒了口气,展露了些许微笑之意,环顾四周负手道:“条件也简单,此技艺不可外传于世,至于原因嘛不必多言,大家懂得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会懂。”
“嗯,懂。”
众人都点了点头,典韦其实也不明确自己懂不懂,反正为了催张韩快点说,还是同样点了点头。
“所以,我需要各位一旦决定留下来,无论是否能习得技艺,以后就居住在南临山,在工造坊为仕,不可再去别处。”
“要入南临山的户籍,而后在此设立村落、亭寨、甚至是一乡里,我会尽量调任一些先生来教导孩童,日后也会尽可能的让商贾走南临山商道而南下。”
“此路,可以通达南阳,亦因水源丰富,鱼产实多,可开设渔业、良田,想来苦累是有一些,需要兼顾工造、取材和农耕水利,但数年之后,就会好多了。”
张韩说完之后,在场的这些人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全都呆愣着左看右看。
蒲氏的几人眼睛都直棱住了,嘴巴颤抖着张开了几下,但是没说出话来。
一旁的贾诩,只有无语。
君侯不愧是你,真会聊天。
这些匠人在听愣了半晌之后,人都变得有点急忙慌张,立刻争先恐后的道:“君侯,俺,俺愿意入工造营,俺不要太多俸禄,只要能温饱就好。”
“俺也是,君侯,让俺住在南临山!”
“工造营多少人额,能不能让我们都住下来,君侯所言应是真的吧?不是在戏耍我们?”
“君侯,请务必让我们留下来!!”
这哪里是条件,这是福泽啊!!打造如此的南临山,山清水秀,地产丰茂,这是伯常君侯用自己功绩换来的,日后一定是繁盛之地,至少有商马通行,可以带来的物产远可以超其他州郡。
如此恩待,再加上可以学习技艺,能够成为大匠,大部分人都兴奋激动起来,生怕这名额不够,说晚了就没了,还得住在许都别处,每年守着那些开垦的良田,屯民本身收成就不多,要上税于朝堂的。
若是到了南临山,每收季的税收还不知是上缴何处,但应当都是由伯常君侯来负责收取,再送去朝堂,有他在,每年的丰功伟绩让南临山减免赋税也不是难事。
“不会……太为难各位吧?”张韩真诚的问道。
“不会!”蒲玉直接就说了,甚至直接迅速躬身,朗声道:“君侯!此为我等荣幸,我蒲氏愿意为君侯之籍,入南临山世代为民。”
“不是为我,”张韩摆了摆手,“登籍造册,是因为我不日就会上奏陛下,划南临山为一地,设立村落,或者,可以赐为我封地,设为一县。”
“虽说上奏到下达,颇为繁琐,但或许可用战功求取,各位即便是登籍,也一样是大汉的子民,并非是我的奴籍之民。”
“原来如此。”
“这太好了……”
“君侯好人呐……”
“俺,俺从来没想过,竟能有幸识得如此如父如母的清官,”有人甚至鼻头酸楚了起来,“多谢君侯恩典。”
“没有恩典!”张韩抬起了一只手,面色平静的说道:“我主要是需要工造的大匠,若是无此能力,不可立足于工造营,该驱走还是会驱走,如有错漏,该责罚还是责罚,各位不用想得这么美好。”
“明白!!”
“君侯放心便是,俺就算是赖也想办法赖在工造营内。”
“不行就当南临山的屯民,再不行,咱们就去南阳投奔君侯。”
“哈哈哈!!”
整个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群情激昂。
下午,从南临山回来,张韩就径直去了丞相府。
近日,曹操还在为治理冬害的事忙碌,这件事在他眼中,其实每一年都是一桩功绩,只是需要派遣不同的人沿用差不多的政令去治理。
近几日便是在等待挑选出人选来,派去主理冬疫之事,去年这一桩功绩是张韩去。
今年可以换人了,只需沿用张韩的调粮政令,用已成立的医官署的人,自己则是只需亲力亲为一些,让人传扬其绩与面貌,到来年开春便是一段美谈,还能在青史之中,自己的传记里留下精彩的一笔。
只是这个人选,让曹操十分为难。
颍川诸多家族,似乎都有举荐之人,这些年跟随在册的文臣也大多有此意。
最为暗示得多的,便数程昱,他现在本已是陈留太守,按道理正是腹地青天,非常合适。
也来找曹操说了好几次,暗中有渴望之意,比一般人更为迫切。
正巧这时候,张韩来了。
曹操眉头一挑,看向来通报的许褚,狐疑的道:“他不是跑南临山躲公务去了吗?怎生忽然又回来?”
“俺不知道。”
许褚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懒得去想这些事,连附和敷衍都不想。
曹操自己思索了片刻,咋舌道:“准是有事求我,叫他进来。”
“诶。”
许褚出门去传令,不多时张韩从广场上走来,上了阶梯后和许褚眼神示意,凑过去问道:“心情怎么样?”
“一般。”
许褚言简意赅的答道。
如此,张韩心里就有数了,把脸上谄媚的表情全都抛弃,一本正经满脸严肃的快步而进,趋步至前后拱手道:“主公,在下至南临山设立工造营,在途中与文和先生反复商议,忽有一略欲来献之,此策颇为长远,极有深意,可令日后族迁之事,人才培养之事,迎刃而解。”
“嗯,”曹操本来是有些烦躁的,他还因为上次吃鹿肉的事情怄气,但是看张韩真诚,而且目光急切、汗流浃背,气势一瞬间软了下来,道:“伯常可畅所欲言。”
“主公,在下愿意献出南临山,可设为一县,安置百姓,此地山清水秀,地貌广阔,得三条河水流贯,渔产丰富,田土肥沃且果树良多,山中可有材取之不尽,深谷有草木药材尽皆可取。”
“嗯,此地设县,又欲何为?”曹操没明白张韩的意思,但是他已决定好好听一听了。
“主公,战胜冀州之后,清河、魏郡、常山、中山的各家名士,以及其亲属,定会归附,到时候家眷仍需要寻地而居。”
“我这些年,刻意将南临山打造得山河秀丽,易与居住,来年只需开辟道路,设立商马,就可慢慢的成为清静居住之地,无论是名士族人,还是有意隐居的大儒,都会乐于到此,南临山有独酿美酒、柔美景色、新奇巧工之物,可以吸引各家到此一观。”
“而如此,一旦那些各族的长者、当世大儒移居南临山,我们暗中奉养之,日后未必是坏事。”
“明白了,”曹操听到这里原本僵尸聆听的肩膀松弛了下来,砸者嘴巴咋舌几声,懒散道:“唉呀,张伯常呐,你这是吃长者喜爱的好处不够,要吃各士族长者了。”
“怎么,想奉孝义以令诸儒?”
奉养各家族的隐士和长者,让那些在许都或周边为官的孝子不得不听从,以后更可以高枕无忧了,连风评都不会有半点飘摇。
好啊,好。
真有你的。
曹操咬了咬牙,又气又想笑,冀州袁绍还没死呢,居然已经开始谋划这些了。
张伯常,你还真长,真远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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