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言罢,微微仰头看天,双手负于身后,两鬓垂下的几缕发丝飘扬。
非是我刻意如此说,一来真是再无比许县更好之地;二来我也含泪借钱买了座宅邸。
郭嘉心里默默地想道。
帐内,鸦雀无声,尽皆思索是否可行,但曹操忽然想起来什么,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向张韩。
一时无语。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在许县置办了非常多的地产、宅邸,还有奴籍开垦无主之田。
若是定都于许县,定会不断扩建,数年内求图繁荣。
张韩当初偷偷摸摸去许县置办这些,难道是早有论断?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事儿的时候,曹操忽略了张韩,看向摊开在案牍上的地图,多方考量之后,的确许县最为合适。
四周都可布防兵马,皇城之内即便暂时交给他们也无所谓,因为自己的兵马囤积驻守在外,可以随时进城。
另外,内城的安危布防,有四方部尉维持治安,可置中尉统筹城内徼循京师,禁备盗贼;逮捕罪犯,审治狱案;京戍屯卫,临时征伐,兵刃管理。
中尉,也就是执金吾,这个官位可以让自己人来担任,相互钳制,无需担忧。
而皇城禁卫、内务府、宫人等,可以慢慢派遣转换。
曹操长舒一口气,沉声道:“杨奉、韩暹本是贼寇,护驾天子东归,也是为了博取功名。”
“此二人引众上万,已经各自回来,今日白昼,陛下下令让他们迅速到鲁阳东,驻扎等候。”
“如此,我等再无计策,就要定都安置于鲁阳了。”
“奉孝说,他们乃是贼寇,其必定不会奉诏归顺,是为如何?”
郭嘉站了出来,嘴角微微扬起,神情略有傲然,平静的道:“回禀主公,二人本为贼将,虽有功绩,但杨奉、韩暹都曾为白波降将归附李傕,而李傕又曾作乱,他如此辗转多主,其心不安。”
“不安者,亟待安抚,但天子没有领他们接近,反而是重用董承在周身护卫,三人必定心中彼此猜忌。”
“不安者,宛如怂兔,风吹草动皆可让其望风而逃。”
“嘉料定,不需如何施为,只需拦住他们这段啥时日送来的书信、表册,不予任何回应。”
“待到出行往鲁阳那日,派遣前军加速行军,骑兵狂奔,二贼必定慌乱,猜忌妄测,如此应当会或逃或攻,若逃,则我军顺势占住鲁阳,调遣兵马分于此处,若是他们严阵以待,有伏兵反攻的迹象,立刻告知天子,杨、韩两人已反,立刻改道向东,直奔许县。”
郭嘉右手食、中并指自广袖里伸出,点在了四通八达、水域充沛的许县,此一计,让曹操深感认同。
“好计策,把控人心何其通透,环环相扣,算无遗策,不愧是奉孝。”
曹操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语,让郭嘉轻笑拱手,志得意满的退回了位置上。
张韩悄悄地竖了个大拇指。
郭嘉淡然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脸上的表情绷得很好,非常有身为一个逼王的素养。
但他现在献完计策意气风发,却在心里疯狂的想诗句,怎么想都想不出一句能和“当许人间第一流”或者“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等同的诗句。
一时间不免又有些颓败之感,终究还是差了点意思。
但若是方才被夸赞时,吟出一句“曾许人间第一流”,又觉得很羞耻。
毕竟伯常也在场……他并没有主公那样的胸怀,念二手诗还可以如此豪迈壮阔,仿佛是自己所写。
tui,真不要脸。
我何时才能到这种境界。
无论是张韩自称的随口抄绝句,还是主公的斗转星移,郭嘉都非常羡慕。
而他总因为自己不够无耻,而自觉与他们格格不入。
数日之后,曹操暗中派遣兵马在东南面布防设关,在沿途两条小道,和一条主道上,接连拦住了杨奉派来的三波哨骑。
又三日,拦住了五波哨骑。
而后一直到第十日,都没有骑兵再来送信,拦下的信件,几乎都是杨、韩两人亲手所写,属密信。
信中内容大多是请功,诉说此前抵挡郭汜之难,而后汇报李傕、郭汜两人已经退走向西凉。
少部分的几封信,传达出些许让曹操颇为感兴趣的信息。
其一,杨奉为麾下悍将徐晃请功,颇为详细的写出了他在抵挡李傕大军中立下的汗马功劳。
“哼,二千兵马,抵挡李傕上万人,足足十六日,有名将之姿也。”
“竟是,带兵严厉,以身作则,如臂使指,使得上下同欲……若真如此,当是一员上佳良将。”
曹操对此评价颇高。
其二,乃是要粮,这书信里不光请功,还想要向天子请求粮草资军,因为他们到了鲁阳驻军之后,不敢打扰当地百姓,军中将士已因为粮草短缺,而产生了怨言。
而粮草,则是曹操从颍川调运来,不会经过鲁阳,他们驻军过多,需要大量粮食补给,否则必定生乱。
这两点,都足以说明现在韩、杨二人十分焦急,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而后数日,他们没有再派来探哨,只怕已经心生怀疑。
第十二日,商议妥当之后,曹操率军而出,同时他早已经派遣了荀彧和飞骑一同回兖州,沿途的驿站已备好了换乘的马匹,相信已有所准备,等天子一到,便可昭告百姓。
出行时,高顺与曹纯同领骑兵先行,在前方探路,但行军数里,队伍拉开之后,他们忽而脱离了大队,加速行军。
十余里后几乎是狂奔,声势浩大、喝骂不断,放开了手脚直奔鲁阳而去。
日上三竿时,杨奉接到了暗哨、明哨不断送来的消息,惊得一身冷汗。
他西狭长的眼眸微眯,心跳难以平复,一时凉意自头顶直到后背,俄倾,砰地拍案而起,对眼前矮墩粗野模样的韩暹大声道:“我等要遭算计也!”
“此前送去书信皆没有回应,定是被扣留在雒阳,天子不曾回信允诺粮食,便是让我们自耗。”
“此时,有两种可能,一是天子欲摆脱你我,不愿再受长安旧将钳制,他从未信任你我。”
“二是曹操不是善类,定在沿途设岗,阻截我等与天子进言请功,意图独霸圣驾,若是如此,就是他要除我。”
“无论何种,这鲁阳都呆不下去了,”两人也曾都是数十万乱军的首领,这么多年征战的经历,累积成了近乎本能的直觉。
知道鲁阳难以存活,于是打算离开此地,毕竟这里已经快要到达曹操的领土。
韩暹却皱眉摇头,道:“曹操不过几千步骑在此,又有何惧,我们攻杀过去,将天子迎回来,再细细告知他个中缘由,或许还能回转,而且,就算是陛下要摆脱你我,难道不能将他再掌控于手中吗?”
“嗯,”杨奉定神思索了良久,暗暗肯定了韩暹的话,此时若是再回长安,未必能够活下来。
弘农、河东两郡本来人丁兴旺,家族众多,现在也因战毁得差不多了。
只有击退曹操,再将汉帝掌控于手中,据守鲁阳而等待四周诸侯救援,到时候,天子在手,可用诏令让其他诸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联合攻曹!
他们不信天子还能有号令天下之能,但是他们相信诸侯们不会放过联合除去一位雄主的机会。
于是杨奉下令,所有兵马弃鲁阳进军,主动迎击曹操,救回天子。
进发鲁阳的仪仗里,曹操自前军回来,身后有数百骑兵相随,张韩赫然在列。
这些黑袍骑兵、重甲骑兵速度很快,态度坚决,若有阻拦询问,几乎都是怒目相向。
护卫刘协的宿卫本来就只剩下了董承的五百人,现在已经对曹军又敬又怕。
敬怕之处,则主要是典韦斗败吕布的事迹,而他们只听说这个事迹,不像那些儒生,能听到更多风评,懂得更多个中玄妙之处。
所以在这些初入关东的将士眼中,典韦非常有名,张韩的名气反而暂不能与之并论。
除此之外,仪仗里有能堪称为兵者,为伏皇后兄长伏完的亲兵数十、侍中种辑领的虎贲羽林军十余人。
都已不算是能战之兵马,他们的同伴都在自弘农去河东时,渡黄河而散。
余下的这些人,又如何抵挡得了张韩黑袍甲骑的恐怖。
毕竟在月余之前,便是这支黑袍甲骑神兵天降在南匈奴的铁蹄下救驾。
到得驾前,天子受惊,慌忙掀开了车帘,探头惊恐的盯着张韩闻道:“爱卿,何事忽然到来!?”
张韩于马上抱拳道:“回禀陛下,杨奉、韩暹反了!前军探道至鲁阳附近,被两人引军冲杀,死伤惨重!”
“不可再去鲁阳!”
“怎么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协还没说话,身旁董承直接否认,他知晓杨奉为人,虽然跋扈狡诈,好大喜功,但绝不可能在这时候来叛变。
要知道,此时距离从登大殿的封赏,只有临门一脚了。
他们白波降将饶了一大圈,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为何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董承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曹操奸计!定然是不肯去鲁阳!
怪不得他当时答应得这么干脆,我还以为他真正忠诚汉室,愿意为了陛下忍辱负重。
却不料,早有计策谋划,以退为进!造就如今这情势危急之况,唯有遂他之意向东进驻颍川!
奸贼,奸贼呐!
张韩面色一滞,茫然的看向董承,而后又看向刘协,语气悲叹道:“我军将士为护卫陛下,在前奋力厮杀。”
“若是董将军不信,在下百口莫辩,不如伱领兵前去调停如何?”
“我,我……”董承愣了愣,我有个屁的兵,他当即看向刘协,急道:“陛下,定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曹操冷不丁的瞥了董承一眼,“杨、韩二贼狼子野心,本就曾归为李傕部将,而今叛变,不过是趁我等松懈,暗生异心,想效法李傕郭汜再图陛下,你是想让陛下再入狼窝吗?”
曹操冰冷的话语,让刘协如坠冰窖,整个人都仿佛向悬崖下坠落,一直坠落不曾着地,自有一种恐慌在心头蔓延。
“曹孟德!我怎会有这等心思,但杨奉、韩暹护卫陛下一路东归,却也是汗马功劳,怎会在此时叛变!?”
“哼,如果事事都能如常理一般,陛下何以会遭受多年委屈,”曹操也微微有些愠怒,话语之中责备意味颇浓。
董承正要再劝,他终究觉得天子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时日较多,而自己还是外戚,陛下应当会听。
这时候,张韩面色一正,抱拳面相这些大人物,双眸动容,诚恳无比的道:“陛下、诸公,在下自问乃是公道正直之人,护我大汉皇帝陛下绝无二心,一路行来,在下舍命厮杀,救陛下于水火!”
“我来说句公道话,自驻雒阳后,杨、韩两将不曾来面见陛下,若非心有戚戚,为何如此?”
没有错!我就是大汉攻道人!张韩心说,但脸上仍旧保持愤慨委屈的神情。
“唉!”曹操仰面朝天,神情悲愤,道:“为陛下与诸公,我险些失了一名经国贤才也!”
“岂以无端猜忌,断操忠君体国之心!!”
曹操大喝之下,悲愤填膺,痛捶胸膛,满脸皆是失望之色。
刘协怔怔地看着张韩身上沾染的血光,猛然反应过来他也是真正历经厮杀来护卫朕东行之人。
又怎么不是忠臣呢?
“董爱卿,不必多言,”刘协当机立断,挥手止住了董承。
而后转向曹操和张韩,郑重的道:“二位爱卿之心,朕已知晓,如今请快快行军,莫让前方将士白白牺牲!”
“至于杨奉、韩暹,等安定下来之后,再查清缘由,再论罪罚处。”
“陛下圣明!!”
曹操当即收起了悲愤,回头以雄武之姿带张韩奔走下领,看得董承牙根都快咬碎了。
曹孟德乃是实打实的狡诈恶徒!绝不是董昭口中所言的仁德君子!!
可恨!
护卫兵马领仪仗向东,而曹操则是终于腾出手来,领张韩回身去交战。
他当然不会给这两人日后查清论处的机会,趁此时双方交兵,已是大战掀起,彼此无需留有余地。
曹操亲率兵马而至,指挥五千步骑血战于鲁阳之外,以精锐之师迎击杨奉弱兵。
步卒牵扯,骑兵交错冲阵,弓兵铺路扰敌,指挥将领如臂使指,进退自如,仿佛是自己一手操控般!
半日杀得血染河流,尸横遍野,斩杀四千余重,张韩与典韦为尖兵锋锐,在乱军中得令,穿插战场之中,一击破中军斩战旗。
杀得杨、韩退守鲁阳城,不久后自另一城门逃走,其余部众尽皆归降。
降将之中,便有徐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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