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步卒跟上骑军,所有兵马列阵集结时,吕布身旁聚起了几位同样体魄雄健的武将,都是银甲着身,额头有缎带挡住令长发自两侧垂下。
西凉虎狼的军扮,这些人本身在长安城破,被李傕、郭汜等人的叛军击溃时就该散去,不过随着吕布东奔西走,却也又得养了下来,甚至还凭借“大汉奋威将军”、“假节”、“温侯”等身份、特权,从而招揽到了不少新丁跟随。
而且除却贼首董卓,是吕布功劳最大,又属大义灭亲,故而反倒得以保全。
一声断喝之下,铁骑滚滚而去,旌旗逐渐翻卷,伴随着火把点起,嘈杂的喊号声也震耳欲聋。
他们在城外看了已许久,并没有见到城门上严阵以待,几巡兵士来回走动,城墙每隔几扇站着一人持枪,粗略算来不过数百人值守。
“果真和寻常没有分别,疏于防备,便是得胜之机!”
吕布心中暗喜,此时天色浓云层层,压低欲摧,仿佛要倾泻大雨一般,和着春日凉风,正是清爽时。
“诸将随我攻入城中,取大业之本!安身之地!”
“谨遵君侯令!”
“愿随将军!”
“待俺先登!取敌将首级!!”
喝骂间,潮水般的步卒狂奔向城,骑军先如并排飞雁,疾风而踏,士卒在后扛撞木、重器,周遭有举盾的兵士护卫。
转瞬间冲到了城濠之前,因为此前得陈宫先行指明,轻松至挖掘较为狭窄的地方下坑而渡,战马甚至可直接奔跃。
前首几十骑轻松无比的跃到了吊桥前斩断了绳索放下吊桥,而此刻城门上响起了鼓、锣、号角声,终于嘈杂起来。
通明的灯火燃起,不少喝号声当空回响,有人大叫“告知将军”、“寻太守”之类,吕布冷面一凛,虽听不清,但他知晓太守夏侯惇或许不在,此刻一触即发,不容等待。
“进军!”
吕布立马挥戟,身后大军过桥而冲,麾下健将迅猛疾驰直奔城下,片刻后已取城外兵楼,但却在此时,城上忽然寂静一片,随着整齐的号令,一排密密麻麻的弓手站了起来,只听得一声整齐划一的“崩”声,箭如雨下。
“遭!”
无数人心中暗道不好,远处未曾冲锋的吕布和陈宫猛然对视,后者摇头道:“不知!竟有防备!”
吕布没有立刻下令,双眸似有火光流转,死死地盯着城下,此时步卒已经冲破了箭雨,折损了小半人,而到了城门前却只能停下脚步。
城门高大紧闭,云梯、撞木都还在赶运,但被接连排射的箭雨阻拦,且城上的步卒埋伏极多,吕布往城楼上望了一眼,登时心神震动。
滚石、滚水由密密麻麻的人交替砸落。
咚咚咚!
冲在前列的兵士发出哀嚎喊杀,但很快被淹没在巨石滚落的沉闷撞击声中,人一片片的倒下,中军的攻城器械一歪,滞阻难行,根本撞不过去。
“骑兵不能再向前!”
有将领大喊下令,精骑立刻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向前进,可前进受阻,后退不得。
“这濮阳城至少有七丈,马脸厚实、角楼数处,城楼飞檐,可伏兵数千,不可力敌!”
吕布心神虽然震荡,但在此时却冷静下来,他一生经历的战事极多,胜仗快意斩敌有,但败仗也是数不胜数,早已习惯了胜负,只是这种本来唾手可得,可转眼被埋伏,损失如此惨重。
“撤军!撤自山林野地!”
吕布想起出来时,张杨曾对此事不问不顾,许是不想分粮食,也不愿得罪曹操。
现在兵败要是回去了,受冷眼嘲弄必然是免不了,但好歹还能有去处。
正下了命令之后,远处传来水流声,濮阳外的护城河是一条自然河流改建,夏侯惇在很早的时候就命人自上游屯水,今夜听见喊杀立刻去放水。
刚好在这时候充满护城河,吊桥唯有一条小道,水流哗啦啦涨起来时,有不少兵士正在渡河,被涨水一冲,身子歪斜难行。
而城上箭如雨下,城下喊杀震天,可以窥见城门之内有多少兵马在等待。
不到半个时辰,吕布背后已经被汗水淋湿,他的战马雄骏,这一条护城濠不算宽阔,也并不深,所以能够奔跃快行而过,而那些没有战马的将士,必须要脱下战甲才能渡河。
“撤!”
“速速撤走!”
“快跑!城门要开了,追兵要出来了!”
“中计了,我们中计了!”
“撤走便是,不可妄言中计!”
脚步杂乱之中,一名黑马上的将军顿时回首怒喝而寻人,看是谁轻言中计,这时候恐惧大喊散布中计,只会让军心更加涣散,攻城追杀不惧乱,唯退军最怕乱!
“文远!”
远处,吕布大喝了一声,惊醒了他,抬头看去,温侯已经在远处招手,并且打了个手势。
张辽神色一凛,知晓这是将军下令不管丧失斗志的乱兵,紧收本部先行渡河,让他们在后面自乱以身体殿后。
而后精锐齐聚先行后撤,随时准备反扑追兵,于是立刻大喊“遵命”,又抽剑斩杀了几名挡在前方胡喊乱跑的步卒。
向后越去,留下了上千乱兵在后已经没了阵脚,斗志已经完全没了。
夏侯惇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背后长叹,道:“命韩都尉率军两千出城,将这些战俘收容,给他们点饼、水饱腹。”
“吕布军无处可去,定会回军向河北,命各部渡口设防紧关,不可让吕布军通行。”
“告知百姓,贼寇已退。”
“飞骑徐州报主公,可回兖州剿乱平叛,诛杀张邈!”
……
陈留,张邈与王楷、胞弟张超,向各地的官吏发去了各种招揽的信令,收陈留各县,东郡个县。
消息传回,皆是相应,目前光是已经投诚而来的人就有十县之多,更别说那些口头答应却还没行动者。
张邈大致思索,估计唯有鄄城、东阿、范县不会有回信,至于濮阳的消息,恐怕还有不久就可以传回来。
鄄城是曹操的根本重地,在鄄城南是山水险地为守,西北则是濮阳、东北乃是范县、东阿。
这三城将鄄城包围其中,为屏障尔,如今陈宫与吕布夺濮阳。
待汇合之后去取范县,则大事可成,曹操即使回来也没用了,城池紧闭且断粮道,任由他如何用兵如神,也不可能长久而战,而我们却可不断收取粮草,立于不败之地。
“罢了,不等陈公台,我也当发兵,联系各县官吏,集兵于一处,随我向鄄城发难。”
“鄄城有难,夏侯元让一定派兵来援,他的家人也在鄄城!唯有如此,濮阳愈虚,则事愈可成,他们即便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也可得到缓解。”
“唯!”
王楷、张超得令而去,他们在陈留己吾已经驻留了好几日,是时候出动了。
……
几日之后,两支骑兵出现在了寿张。
寿张这个地方,几经战乱,原本民不聊生,本已被毁坏得举目皆是断壁残垣。
但因曹操但凡用兵,必以此为中转陈兵、奋力屯粮之所。
是以虽没有坚墙、厚宅彰显繁盛,但也多了民众集舍、市场交通,车辕滚动之痕错综复杂,颇为热闹。
濮阳、陈留内乱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传消息的人大多是自两地郊外村落里来逃难的百姓。
遇到兵马自东而来后,打听到是解决了军屯策略的张伯常主簿率一支兵马。
人言张主簿模样英俊,不拘小节,说话又好听,于是呼朋唤友结伴来问询。
“张主簿,曹公现在何处啊!咱兖州又要兴战了,这些农田如何是好!”
“先生,先生啊!我妻子离散,不知在何处,求求您为我去寻啊!”
“兖州会否被人夺取,我听说来作乱的可是并州虎狼!”
“先生,在下识字能文,提剑敢杀,可否带在下前去平叛!”
“主簿,我们逃难而来,等平息了可否有农田补恤??”
七嘴八舌的人围在张韩面前,虽有卫士阻拦,但群情激昂,各有其态。
张韩背着手出来,道:“乱境乃贼!匹夫岂无怒?!曹公在徐州诛乱贼陶谦!却有贼人又自后起!恍然听闻,皆是名士大儒!”
“毁田、驱民!草菅人命!”
“他俸他禄,民脂民膏!百姓易虐,上天难欺!”
“老子辛辛苦苦献出的屯田策,才一年安好,正待推行,这些披皮流氓不顾生民,背信弃义!当诛!壮丁随我行!我这里有两千军备,自徐州得来。”
“我张韩,庶民而起,战功厮杀血战无数,得为主簿为民请命!奈何贼人何其多!杀贼才能安境!”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但这等欺压百姓,不顾死活的官吏,终究要把我榨干榨死!既然都是死,死于抢回辛苦开垦的田土上,可乎?!”
张韩越说越激动,乃至用平白的话又说了一遍,那些人的俸禄都是从百姓身上的血汗刮出来的,而今种地好不容易能饱腹,结果又要毁境内田地兴战。
这不是逼人做贼吗!?
好,现在张韩给他们做乱世“官贼”的机会,杀反叛官吏,将怒火都撒回去,不必成为流民奔逃。
他带来的都是战利缴获的降兵军甲和兵刃,质地粗糙但防护之能还算不错。
张韩说完,引得群情激奋,他指了指那自告奋勇说识字的几个人,道:“几位,随我进帐。”
那几名儒生剑客打扮的人跟随张韩进去,原本被那一句“百姓易虐,上天难欺”说得慷慨激昂,心生荡漾,不免对张韩目眩神迷。
可倏一进来便看到张韩在踢一名壮汉,口中骂骂咧咧,“不中用,不中用!平时三吹六哨的说自己己吾豪侠、天降猛人的,让你出去吼一嗓子都不敢!我脑袋都吼大了。”
典韦挠了挠头,狐疑的看着张韩的脚,道:“俺这不是没这份口才嘛,怎么腿还抖了呢?”
当着这么多人,您也觉得紧张吧。
“我刚跺脚了,你跺你也麻!”张韩没好气的瞪着他。
“张主簿,为何唤我们进来……”那几名儒生彼此看了看,热血就消退了不少,但刚才那番话,的确是慷慨激昂。
“诸位识字,请务必将我的经历传扬出去,方才那些话、自庶民到主簿的经历,尽快。”张韩拱手而言,这些行走的白丁,识字断文皆可,又仗剑救民,传播消息是最快的。
“好,既然是主簿要求,我们定会相助。”中间那人想了想,马上就想通了。
张韩想要在寿张招马前卒,而且估计只有一两日时间,才会这么急切!
他带来的都是精骑,大战时能搭配步卒极好,至于曹公的大军,很可能在徐州还未能抽身。
“多谢。曹公到时候定会有重谢。”张韩拱手相送,面色如常。
张韩在寿张驻足数日,补充粮草,广招壮士乡勇,因投奔逃难而来的人极多,听了那一句“百姓易虐,上天难欺”之后,也都有些许感染。
此话简单易懂,深谙其理,将这些年百姓和官吏的仇怨、矛盾全都血淋淋的揭开,伤口之下自然便是怒火。
再加之张韩的身份、名气,自庶民为主簿,如今得曹公重用,试问谁又不毫无乱世之中出人头地之心。
于是,得乡勇一千余人,换上兵甲随军前行,后还有数千乡民跟随,直奔陈留。
彼时在东阿的程昱已得到确切的军报,陈留大军进犯东郡,已有数个县的县官直接开城投奔,并且控制了当地百姓。
他当即立断,派兵直向陈留而去,张韩给出的地图里,有一条道便是自东阿南下,绕山林道路去往寿张。
张邈正攻鄄城,有大公子曹昂死守,那陈留境内便会空虚,行军快速绕行的话,便能趁此时机切断张邈的粮道,逼迫他退军,故而再设法引出陈留的守军。
伺机而动。
程昱在家中与诸多好友商议过局势,最终认定此法最佳,既能乱张邈大军之心,又可切断他回军的道路,同时一旦陈留守军来援救,他就可以趁机前去占据己吾!
如此一来,这是何等的功绩!
“伯常赠我大功,当真是感激不尽!若他回来,必与他痛饮三日夜,铭记于心。”
程昱暗暗捏拳,心中一片激昂,谁能想到四十余岁的自己,还能如此快意疆场,立扬名之功!
妙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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