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怦。
她的心跳声几乎震耳欲聋。
霍里斯低低的喘息声犹在耳畔,他似乎很虚弱了,谢琅只看见他那双青碧的眼睛中光芒似有涣散。
血液滴答着落在她胸腹上,浓重的血腥气一时熏得她头皮发麻。
刺穿霍里斯腹部的金属枪尖此时在她眼里无比闪耀,血迹无法沾在上面,猩红的颜色却衬得那枪尖发青发蓝,宛如在毒液中浸泡多时。
——它一定淬了毒。
来人的步伐依然不紧不慢,或许,受了伤的霍里斯和她,在他眼中并不算什么。
谢琅听到一个轻慢、恶劣的男声,不算近,却又不算远:“……联邦之刃。”
他认出来了。
他认出来了霍里斯的身份。
谢琅收紧手掌,眼睛牢牢盯着刺穿霍里斯腹部的枪尖。
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她浅舒了口气:看来来人暂时没想到将这东西拔出来,若是他干脆利落拔出还好说,若是搅了一搅……
思及此,谢琅神色也不由微变:
那她就真得给霍里斯找最好的医疗舱了。
“真有趣,居然能看见你作女子打扮的时候。”男人仍站在原地没有动静,只是声音扬高,话语里满含恶意,“不知是女子样貌的你,还是男子样貌的你,吃起来更有意思?”
谢琅听到一阵窸窣的细碎声响,仿若虫族振翅。
虫族?
方才那四人体内,皆有青蓝虫壳显现,她和霍里斯还没来得及辨别是哪类虫族,该怎么处理尸体。这个人,也有可能是虫族披上了人皮。
又或许……不处理呢?
他们还是类人外表,并非虫族模样,丢在这里,想必幕后之人,更不愿他们被寻常公民发现?
至于剩下这个人……
谢琅心跳如鼓——
杀了他,现在就杀了他!
他伤了她看重的狐狸,理该——
偿命。
来人对她的杀意并无半点察觉,仍笑意盈盈道:“……成为帝国成立的砖石,已然是我主之——呃?!”
他只感觉周身的衣物一下变重、又变臃肿了。几星绒毛飘至他鼻端,如同他刚摘下滑稽的羽毛假面,不慎留了几羽在面上。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甚至开始前行,来人维持着肆意、轻蔑,以及……些微愕然的神色,重重向后仰倒。
咚!
砰!
两声巨响划破小楼内的寂静,中间夹杂着什么东西破碎的声响。
或许是桌子,也可能是仿古的瓷碗。
无论是什么声音,谢琅都无心判断,只是艰难地将霍里斯扶坐起来。
他这般体格的人,现在却只能虚弱地挂在她肩上,显得气若游丝,竟是半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谢琅眼睫微微一颤:只是一下而已,莫不是信期真的很影响半兽人战士的体质?
还是说这毒的确很有效用?如何取……不,打住。
对了……行李中有治疗仪。
她心一横,第一次没在第一时间对敌人赶尽杀绝,而是将匕首别在腰间,顺着霍里斯腰侧朝后背摸。
小心避开尖锐处,再入手的,果然就是柄圆棍的触感。
想来正是枪柄。
“忍着点。”谢琅抿了下唇,收起了包裹手臂的机甲,转而抚上霍里斯的后脑,沿着脖颈往下,一直抚到脊背。
将脸埋在她肩窝里的人,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羞,从鼻腔里憋出一声很轻的呻/吟、
她握紧了枪柄,径直将其拔出。
“治疗仪,霍里斯。”谢琅已经没心情叫他假名了——知道他没死又如何?军部有人不想他活着,不会把消息宣扬出去,“在空间纽里,快一点。”
“你不能死。”她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仿佛将掌握他生死的权力捏于掌中,“快一点!”
首都星今日无有月光。
于是黑暗替她蒙上一层冷酷的假面,惟有治疗仪发出的闪光映亮她眼底的愤怒与不虞。
是谁?
凯布里身后究竟是谁,既要将谢鸣玉一家赶尽杀绝,也要杀掉霍里斯?
她脑中飞快闪过几个人名,却迟迟不能下定论。
AI一板一眼的判断扯回了她的注意力:“经扫描,此毒有麻痹功效,三天河日内会自行散去。”
那还好。谢琅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不用担心霍里斯就这么死了。
治疗仪将他腹部的贯穿伤治了个大概,只剩下极浅的皮外伤——它没有足够的能量治疗剩下的一点了。
皮外伤总比贯穿伤好,她刚才还有些害怕他肠子和五脏从破口里滚出来。
要让她塞回原位可太为难人了,她前生是世家女、是公主伴读,也是将军,可非医士。
但缠个绷带不算什么难事。
谢琅干脆利落地将霍里斯的衣服剪得更开些,直接撕了,露出他劲瘦的窄腰,以及腹部上那处已经不算特别骇人的伤口。
她仔仔细细地用绷带给他缠好,又观察了会,确定伤口不再渗血,才抬起手摸了下霍里斯的脸。
他鬓角、额际都是汗,大约是痛的,顺着脸颊往下流,浸得她指尖也湿漉漉的。
“为何替我挡这一下?”
谢琅摸着他的脸问。
他刚才没有呼一声痛。
霍里斯青碧的眼睛里没有空茫之色,他很专注地瞧着她的脸,眼睛里映出她的影子,仿佛镜面一般的湖泊。
他嘴唇颤动,却没有说话。
“麻痹竟还影响说话吗,罢了。”谢琅轻轻笑了笑,松开手站起来,语调意外地放柔了,“你先休息一下。”
她瞥向身上毛绒睡衣已有消失迹象的男人,眸光一厉:
“待我……杀个人。”
啪!
杯子贴着凯布里的头顶擦过去,重重撞到后方金属铸就的大门上,化作一地破碎的残片。
他低着头,没敢窥视上方坐在帷幔后的人。
可就算如此,阴冷的注视感仍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凯布里额角滑下一滴汗。
在安排给阿特洛波斯星杀手的小楼里发现五具头颅与身子分家的尸体以后,他就知道,坏事了。
派去清扫后患的精兵没有杀死对方,反而接二连三地死在对方手上,对他,以及现在上首的那位来说,都是一种难言的耻辱。
更别说对方竟然还大摇大摆将尸首置于原地,等他派人来收敛……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那两人是谁?”
上首帷幔后,一个年轻的男声淡淡地响起。
他语气很平静,甚至带有几分好奇的意味,凯布里却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花道家的学徒,曾为拉克西丝拍卖盛会上的拍品。”他谨慎地说,“能力等级和具体类别都是未知……”
男人轻飘飘道:“我是问你,名字。”
“……左忘忧、白玉兰。”
帷幔骤然被挑开一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来,将帷幔攥出层层叠叠的褶皱。
——那是怎样一双手啊,明明皮肤看上去极为光洁,却又布满了暗沉的色素点,叫人一时半会分不清,他究竟是年轻,还是苍老。
“抬头。”他沉沉道。
凯布里颤抖着,抬起头看过去。
一双猩红、遍布阴霾的眼睛,从帷幔的缝隙里一闪而过。
他被盯得心惊肉跳,连声音都不由微微发颤,仿佛在风中摇晃的苇草:“阁、阁下?”
脑中闪过无数个血腥的画面,犹是知道自己不至受如此惩罚,凯布里仍免不了畏惧,却也只能按下这些情绪。
他要权力,也要更多的寿命。
毫无疑问——帷幔后的那位可以给他。
“你是什么脑子,会认为这名字是真名?”男人在帷幔后笑出声来,笑声阴沉,如同此刻遍布半个首都星上空的黑云,“蠢得出奇的东西,花道家在之前有过学徒吗?”
“这不过是让你放松用的戏码。”那种阴冷的窥视感又来了,凯布里不敢去抹额上的汗,只能任凭它流进眼睛里,整个人屏声静气,听着男人接下来的话。
帷幔后的身影立起来了,他的影子仅仅投在帷幔上,凯布里却有种自己被笼罩在拉长的、高大的黑影下的错觉。
“是谢鸣玉和小维利尔斯。”
男人口齿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名字,轻柔的语气下潜藏的是刻骨的寒意。
“找到他们,杀了联邦之刃,再把谢鸣玉带给我。”
“完整的……带给我。”
男人惦记着的、完整的谢鸣玉正推着霍里斯在首都星的商场里晃。
她舍弃了之前的装扮,换掉头发的染色剂,又穿了身裙装。
——她之前作的是列格群星传统的男子打扮,再换成蓝色头发,穿裙子,便与之前的样子相差甚远。
霍里斯则也被她换了男装,黑发染成金的,眼睛颜色换成墨蓝,再加把轮椅——没办法,谁叫毒药的麻痹效果没过,他现在是能讲话了,下半身却软绵绵的,坐着都困难,更别提走路了。
此时只容霍里斯看见的光幕在他眼前消失,少将若有所思道:“军部之人不可信了。”
他们昨夜从第五个人身上拿到了通讯器,以及身份凭证:他竟是第七军团的一位中校。
而中央星系之内,皆是第七军团军人。
“包括你父亲?”谢琅低声问。
通讯器的事她只能暂时放下——她和霍里斯都没有解密的能力,现在正由帕尔卡远程解锁。
霍里斯的父亲梅耶·维利尔斯,此刻正在首都星。例行巡查结束,现在是总参谋长难得的休假时间。
“不好说,但我母亲没有回来。”霍里斯轻声解释,“这不太寻常。”
一对女孩的全息投影从他们身旁走过——这是中央星系人很寻常的逛街方式,即公民自己在家,通过商场提供的全息投影技术,实时在商场游逛。其中稍高一点的女孩子道:“奇怪,听说五环通知戒严了。”
“我们四环也是。”矮一点的女孩子也很疑惑,“据说是有灰色地带的杀手混入了首都星,第七军团正在抓人。丽娜,你们三环那边还没有检查到吗?”
“大概快了吧?我已经看到第七军团的飞行器了。”
谢琅和霍里斯神色都微微变了——他们所在的商场虽说靠近首都星二环,但说白了还在三环里。
“这算什么,全星通缉?”
她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商场透明的天穹已投下巨型飞行器的阴影。
“该死——”霍里斯平静的神色也不免露出一丝裂痕,“跑!”
“现在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