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马甲掉了

傅府,四少爷的竹雨院里,郎中收拾好药箱,对站在一边的傅承砚作揖道:“四少爷,这小丫鬟应是受了极强烈的刺激,内心忧惧才昏厥过去。本身就是多病的底子,脉象有些细弱,可能要花一些日子才能彻底康复。最近还需避着风,也不能太过疲累。”

傅承砚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你是说,她本身就体弱多病?”

郎中点头:“是,脉象缓而细,比一般人都弱些。按说这种脉象若不是有从小用各色补品吊着,是很难平安长到这个岁数的。呃。。。”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宋簪身上的丫鬟服饰,“凡事都有例外,不过这一次,确实是需要养上一段时日了,不然。。。”老郎中把话说尽,希望这个小丫头能有几分躺得住的体面,不至于醒来就要立刻被支使着干活儿。

送走郎中,青阳拿了方子去垂花门找外院的人去抓药,四少爷踱回西边的厢房。

这里本就是下人生病后特别僻处来将养的地方,为了避免把病气过给其他人。若是再严重些,便要送出去外院的一排倒座房里去与府中人进一步隔开。

宋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进,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

她在那老郎中开完方子前就已经醒了,继续装昏是因为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四少爷的诘问。

来傅府虽然时日还不算太长,各个人的脾性她已经摸透了,可能除了只远远见过一面的傅大人,阖府上下没人能精过这位四少爷。

今天发生的事情虽然琐碎,但是桩桩件件套叠在一起,宋簪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保住自己的马甲。

傅承砚进了屋,正看见宋簪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惨白的小脸上还带着斑驳的泪痕。

“宋炽,最小的女儿叫宋簪。朝廷去拿人的时候,报了亡故。”四少爷顿了顿,缓缓开口。

宋簪定在榻上。感觉自己的马甲炸开了,在四少爷这句话面前灰飞烟灭,他眼神中有笃定。

她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反正母亲已经死了。

这句话不停地在她脑海中打转,好像两世的宋簪已经彻底地融为一体,她的记忆就是她的记忆,她的情绪便是她的情绪,她的哀戚也是她的哀戚。

母亲死了,父亲和哥哥生死未卜,姐姐成了娼妓,这是宋家目前的结局。

荒唐的是,她甚至不知道父亲因何获罪,是不是被冤枉的,是不是落入了某个人只手遮天作出的局。

但这一切如今似乎也都没什么所谓了。

宋簪仰头看向依旧站在榻边的傅承砚,嗓子干涩,但她努力让自己开口:“对不住。利用了少爷的信任,从当初进府时起便一直在扯谎。”

不顾傅承砚的阻拦从榻上爬下来,挣扎着站住,对他深深地一福:“迟沛霖与我有过婚约,今日多半也是认出我了才会一路跟着。我不清楚他想做什么,但既然刚才没有把我捉去送官,或许一时半会还会念及旧情,不至于牵连到府上。少爷想要怎么罚我都好,罚完了找个由头把我打发出去。只恳请少爷不要去报官,若是官府的人知道了当初被,母亲,欺瞒,恐怕会连累了父兄与长姐再多受惩罚。”母亲两字每念一次便仿佛刀子一样,宋簪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涌出来。

“一早便看出你这丫头不对头”,宋簪惊呼一声,傅承砚已经又把她抱回了榻上,男女大防,反正刚才也已经破了。用被子重新把宋簪严严实实地裹好,傅承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与那什么迟公子的婚约,有情也好,无情也罢,现在也都不做数了,他要做什么都随他,我自会打发,你少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费心。”

宋簪还想挣扎,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按住了,脸上有轻微的一抹愠色划过:“宋簪,你若想为你父亲翻案,便只有跟着我。”

一句话让宋簪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彻底愣住了。一动都不能再动。(傅四少又拿捏了)

宋簪在西厢房的软塌上躺了整整三天。

最初她不知道怎样说服自己重新振作起来,这具幼女的身体有太多与自己母亲之间的关联,温柔慈爱的宋夫人,十二年膝下承欢,突然所有的关联都被硬生生斩断了。

宋夫人是完完全全属于这个时代的大家闺秀,她死前也许也曾想到过不知道客居在何处的幼女,但还是把自己套进了那个礼教束成的绳结。

宋簪作为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人可以理解她的选择,她有她视为生命的圭臬和信仰,不容被这世界上的魑魅魍魉玷污。

但是这具身体显然还不足以承受这些。三天以来她浑浑噩噩,闭上眼自己是刚刚失去母亲的稚龄女童,与宋夫人相处的画面纷至沓来,她努力想要去抓住母亲的衣摆求她带自己一起走,眼泪把枕头打湿大半。

睁开眼时,她努力告诉自己她是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人,虽然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里面,并不算是多么丰富多彩的人生,但也算看过一些悲喜。四少爷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不能再随着那些记忆一起沉沦下去。

宋簪从前有过两次恋爱的经历,事到如今,她不是傻子,也已经感受出傅承砚对自己的不同。刚开始是出于护短的本能,后来的事情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少爷应该对自己丫鬟做的。

如果她还是宋侍郎的嫡幼女,傅承砚不失为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虽然是家里的庶子,但是父亲是手握实权的二品大员,十二岁入读很多学子三十多岁还在努力考取的大裕朝超一流书院,傅四郎的前途属实不可限量。然而事实是,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罪臣的女儿,被傅府收留才有机会吃一碗寄人篱下的热饭,任凭别人把她搓圆捏扁,她都没办法反抗。

宋簪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傅承砚对她的不同没有让她欣喜,反而令她心生恐惧。

按照这样的戏码发展下去,自己会不会成为四少爷院子里的第一个通房大丫头啊。宋簪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狠狠震慑住了。

“朱夏!”三小姐推开门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捧着一匣子蜜饯果子的橙花。

把她按在床上不让她行礼,三小姐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把宋簪打量了一遍,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放过:“你这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一些,我可算放心啦。前几天看你恹恹的,我多说几句话都怕会伤了你的神。你快点好起来,过几天下了雪,我让四哥带咱们去烤肉吃!”

宋簪笑着点头:“是,奴婢快快好起来,陪小姐去看雪。”

“之前还没问过你,那天在莫茗轩,你是怎么晕倒的?刚开始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茶点里被人下了毒。”

橙花噗嗤笑出声来:“小姐可真敢想,要毒也是毒那些穿着官袍的大人们,谁会给您下毒。”说完觉得自己这话似乎是有些不妥,又赶紧闭上嘴吐了吐舌头。

好在屋子里的人都不在意,三小姐依旧眼神疑惑,宋簪只好开口:“奴婢也不清楚。我自小身体有些弱,季节交替的时候就容易发作,许是那天不小心受了风吧。”

三小姐点头:“那你以后可得注意着点。咱们去看雪的时候我一定得看着你穿得厚实些。可别又像这次一样病倒了,我每天都要无聊死了。”

门再次被推开,青阳两手端着托盘快步进来,托盘上一只小巧的汤锅,还有丝丝白气从盖子的边沿中窜出来。

“天儿真是冷了!啊,三小姐来了。”她把砂锅放下,赶忙向三小姐行礼,笑着又说:“三小姐今天来得倒早。”

“不早点跑出来,又要被姨娘拘着开始绣什么屏风,我可真是怕了。”三小姐撅撅嘴。

青阳已经把汤锅里的补汤盛了一小碗出来,递到宋簪手里:“快点趁热喝,一会凉了就不补了。”

宋簪双手接过汤碗:“青阳,劳烦你这几天一直帮我熬药又熬汤,我很感激。”

青阳毫不在意:“少爷说了,让我这几天紧着照顾你,院子里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丢给别人做,我还巴不得呢。”

橙花若有所思的眼神飘过来,宋簪心里一紧,低头喝汤。

三小姐向汤锅里瞥了一眼,惊呼道:“哎呀,这人参比姨娘上次给我熬汤用的那根还粗些。是谁赏给你的?”

青阳立即说道:“是少爷现从。。。”

“是少爷赏的。少爷说上次老夫人寿宴上的木薯糕不错,赏了我好多东西,还让我以后继续尽心服侍小姐。说起来还是三小姐的功劳。”这谎撒的并不高明,但好在对面坐着的是三小姐。

“那自然是该赏的。”三小姐挺了挺胸脯,“上次那寿宴可真是多亏了你,祖母高兴了,也给了我好多有趣的小玩意儿。等你好了去我那儿,我给你看。”

青阳疑惑地看了一眼宋簪,好在没有戳破她。她一向觉得宋簪比自己聪明许多,这么说定然是有这么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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