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用的什么法子让她开口?”九皇子问道,他脸上虽有喜意却无笑容,宋簪知道他肯定听到了那死囚高喊的“妖术,妖术”。
“这个法子叫‘催眠’,可以让人卸下心防吐露心声,不过教我的那位教习师傅说,只有在对方精神极度衰弱的情况下才有用,成功率也并不是很高。我刚才先故意在他身上找出与马匪身份不合的地方让他心神动摇,又恰好他连日受刑不进水米后神思衰竭,才侥幸让他开了口。”宋簪极力把催眠说得一文不值,她可不想被一国皇子当成妖怪然后喜提享年十二岁半。
九皇子的表情缓和下来,脸上也浮现出赞赏的神色:“你这法子倒是闻所未闻,竟然比严刑拷打还要有效。他说的话我和清润在外面都听到了,虽然说得不多,但已经足够我们对于幕后之人有所推断。”
“我记得,刑部的卷宗是说这死囚说着一口崇南的方言。。。可是适才,他开口时却有很明显的滇西口音。”傅承砚凝神思考,“父亲在祖母做寿的时候从西南边的滇洲订了一批鲜花,如果我的记忆没错,他这口音与那送花的仆役颇为相似。”
“刑部的记录不会有错,可是他的口音为何竟然变了?”九皇子面露不解。
宋簪思忖着,“我当时引导他进入自己最难忘的一段回忆,想要探查一下他的出身。他提到了花海,云娘,还说两人马上就要成亲。这死囚现在看起来至少四十岁上下,他想起来的一定是自己年轻时候的事,看到的是二十多年前的自己,自然就使用了那时候的乡音。”
“如果是这样,他后来提到的节度使府。。。或许就是云颠节度使曾万里的府邸。”傅承砚道,“我马上派人去查曾万里府上的大管家,要是恰好姓林,那便是对上了,这死囚应当是节度使府上豢养的死士。”
“始发于西北重镇崇安,如今又牵扯到西南节度使,这案子可真是越来越复杂了。”九皇子掐了掐眉心,喝口茶压下心头的烦闷。
“不管延伸出多少条线头,最终总是要归结到一个利字,”宋簪觉得自己应当鼓舞一下士气,“或许九殿下和少爷可以想一想这件事背后最大的赢家是谁。”
傅承砚微微一愣:“宋侍郎一倒,户部就全掌控在李司南和万奇山的手里,而他们二人一向与大皇子走得颇近。”
“大哥的母妃,正是曾万里的嫡次女。”九皇子也有些恍然,脸上露出一个水落石出的笑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惜当初没有早些知道宋二小姐有这查案的本事,不然说不定还能少走些弯路。”
宋簪没顾上在意他的夸赞,震惊于兜兜转转,这件事似乎又变成了皇家内部的拉扯,这是她最开始没想到的。可是九皇子为什么竟然看起来,很高兴?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动用了死士,不惜把自己也置于险地。。。或许大皇子所筹划的并不仅仅是扳倒宋侍郎这么简单。”傅承砚缓缓开口。他与九皇子对视一眼,两人都陷入沉默。
几人启程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九皇子那暗藏玄机的小院里只有茶水,宋簪饿得前胸贴后背,本以为还要挨到回府才能用晚膳,没想到马车内已经摆好了满满的一桌菜肴。
蟹粉蛋羹,椒麻虾球,鸳鸯炸肚,九制糯鸭掌,四碟热菜都用盖碗盖得严严地,揭开后热气才开始溢出来,瞬间马车内香气扑鼻。
热菜旁边还有一只大海碗装的汤羹,一碟糕点,两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拉车的马儿似乎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虽然一直在赶路没有停下,桌上的饭食只是轻微地摇晃,并没有泼洒出来。
“怎么不吃?”傅承砚看宋簪只是看着却不动筷子,夹了一只鸭掌到她碗里,“立了大功的人怎么能饿着肚子回府。”
宋簪这才小口地吃起来,含糊地说道:“和少爷一桌子吃饭不合规矩。”除非实在是太饿了。
“你今日让死囚犯张口的法子,真的都是从教习师傅身上学的?”傅承砚忍不住好奇问道。
“是啊,”宋簪停下夹菜的手看着傅承砚认真道:“可惜那个教习师傅在我家待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出去云游了,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傅承砚挑了挑眉:“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人在撒谎的时候才会一直盯着别人眼睛看,为了增加说服力和随时观察别人的反应,判断对方到底是不是相信。。。”他突然回忆起宋簪在琉云阁说的话。
“咳,咳咳咳,咳咳,”宋簪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就是和学霸交流的痛苦吗?随便一句话都能被牢牢记住并且举一反三。。。
傅承砚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由得有些后悔。看她咳得脸涨的通红,赶忙伸出手来轻拍她的后背:“那教习师傅真是很神奇的人,你从前说自己只学了一点皮毛便已经如此厉害,我不过是一时好奇才问的。”
“咳咳咳。。。”,宋簪止住了咳嗽,依旧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傅承砚。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被傅承砚用她提出的理论一眼看穿,结果还要让人家帮自己挽尊,还有比这更丢脸的吗。
她只能转移话题。
“少爷,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九殿下的。”她向车夫的方向侧了下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傅承砚。
傅承砚点头:“自己人。”
“今日我们推断出大皇子可能是幕后的凶手时,九皇子似乎。。。似乎有些兴奋。我之前没有想到父亲的案子背后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人,这件事,难道已经涉及到皇子间的争斗了吗?”
傅承砚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九殿下的母妃宁妃本来还有机会生下一子,可惜被人陷害喝了加料的补汤,最终小产下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她宫中唯一有嫌疑的宫女后来被查证出是受了大皇子母妃宛贵妃的指使。后来,皇上突然严禁所有人继续查下去,轻拿轻放,仅仅是罚她在宫中禁足三月了事。宁妃娘娘身体受损,又兼不满于皇上的偏心,缠绵病榻至今,基本上已经无缘圣宠了。”
原来如此。宋簪不禁轻叹:“一个是没有什么实权的瀚林学士的女儿,一个是手握重兵的云巅节度使的女儿,皇上这样做,倒是也不难理解。”
傅承砚喝了口汤,笑道:“当时当势,确实是像你说的这样。九殿下与大殿下之间的矛盾,大抵就是这么来的。至于你的后一个问题,九殿下和我也是今日才触及到了一些端倪,这线索不还是你帮我们挖出来的吗?之前换了三组专司刑讯的人马都一无所获。。。大殿下估计绝对想不到,有人竟然能让一个效忠了他二十年的死士开口,也绝想不到他会因为你恰到好处的几句话而暴露。”
宋簪觉得傅承砚夸起人来简直是不要钱的,有些不好意思:“少爷,这里面,多少还是有些运气成分在的。”而且她还用了药。
傅承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上露出“我这丫头就是又聪明又谦逊”的笑容,吓得宋簪赶紧低头喝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