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咱如何回答？”
面对丈夫的反问，马皇后罕见的犹豫了。
有两种念头在她心中反复的交锋。
“算了，你也别为难了，还是咱替你说了吧。”
朱元璋看着老妻：
“你知道允熥现在的名声不好，你想保护他，想把他藏在坤宁宫里。
有你在前面挡着，护着，任他外面的风雨再大，也吹不到他的身上。”
“所以你不想让我把他放到人前，不想让百官知道这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小子，明明自己就可以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可他偏偏要把高炽也牵扯进来。
恐怕，也早就存了让高炽当挡箭牌的心思吧？”
马皇后的嘴唇抿了抿，却无法否定这样的猜测。
她又不是傻子，她也统管后宫十五年了，又岂会看不透孙儿的那点点小心思？
“可是，你又不甘心。”
朱元璋深深的注视着老妻，那双深褐色的眼珠，仿佛能看进任何人的心里。
“他若是真的平平无奇也就罢了，大不了你把他养成个闲散王爷，将来混吃等死，也能快活一生……可他偏偏不是。”
“他昨晚在春和宫的那番表现，咱也知道，咱以前总觉得老十七心思细密，做事谋定而后动，素有智谋……
可是再看看允熥，呵呵，老十七的那点儿小聪明和他一比，直如关公面前耍大刀一般！”
“而今日，他又拿出了这么一份东西……秀英啊，你动摇了，你既想保护他，又怕埋没了他。
往日你从不轻易干涉咱的决定，但若真的拿定了主意，却从不像今日这般犹豫不决。
从你刚刚问咱如何向百官说起，咱就知道，你是关心则乱呐。”
马皇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后退两步，缓缓坐在椅上，垂首不语。
朱元璋也重又走入房中，站在马皇后身侧，揽住她那尽显老态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身上……就如两人年轻时那般。
“可是秀英啊，锋利的锥子是藏不住的，你把它缠的越紧，它就越是要破囊而出。
你护得了他一时，还护得了他一世？
这座小小的坤宁宫，又如何能困得住他？”
马皇后再次长叹一声，说道：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老了，今日脱了鞋和袜，未知明日穿不穿……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他那么小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生母，他父亲又不疼他，上头还有个狠心的继母和受宠的二哥。
现在，连唯一照顾他的大哥也去了。
这偌大的一座皇宫，我不疼他，谁疼他？”
朱元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这话就不讲理了，难道咱不是他爷爷？难道咱就不能疼他？”
马皇后直起身子，白了丈夫一眼：
“你？……哼，可算了吧，你忙起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我孙子要是给你照顾，还不渴死了他？”
她似乎已做出了决断，语气缓慢却坚定的道：
“还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来吧，能护一时是一时……好歹，我也得撑到熥哥儿开衙立府，娶了媳妇。”
说这话的时候，马皇后和朱元璋都不知道，这位慈心善良的老太太，已只有不到半年的命了。
……
朱元璋还是走了，让李恒去宣召几位重要的大臣入宫，自己则先去了谨身殿。
只是离开坤宁宫的时候，朱元璋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李恒，从今日开始，允熥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
大太监李恒躬身应是，看着万岁爷龙行虎步的背影，呆了一呆，然后才连忙跟了上去。
坤宁宫前院。
之前跟随着朱允熥一行人前去偷看问灵，后来又半路折返的小宫女，急匆匆的穿门过院。
问明了马皇后所在，直奔书房而来。
刚到门口，便被拦下，待说明了有要事禀报，才终于见到了皇后娘娘的面。
等她把内花园中，朱允熥巧妙的为小猫找到合适主人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最后道：“萤姐姐嘱咐我们，若是殿下们碰上了什么事，就要马上回来禀报，不准有半点耽搁，所以奴婢就回来了。”
她口中的萤姐姐，就是在书房中当值，刚刚还扮演过朱允熥的那位宫女，唤作流萤。
马皇后微微颔首，赞许的看了流萤一眼，转而问那回来报信的小宫女：
“这么说，现在他们四个，再加上权哥儿他们三个，一起往西五所去了？”
偷看徐尚宫问灵的事，只有流萤和另一个大宫女知道，再加上一个后来才得了消息的马皇后。
其余的人，包括跟着允熥的四个宫女宦官，都不知道几位小殿下到底想去做什么。
所以马皇后也并没有点破。
“是，奴婢们都劝过的，可殿下们不肯听……”
“嗯，不怪你们，小孩子么，哪有不贪玩的。”
马皇后说完，那小宫女就准备退下了。
谁知马皇后突然又问出一个，在场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的问题。
“你回来的路上，可看到一只全身乌黑的大猫？”
流萤和另一个大宫女闻言，都是神色一动，彼此对了个眼神，又马上错开，俱都垂下了头，全当没有听到。
她们作为贴身服侍的大宫女，这宫中的一些隐秘规矩，自然是知道一些的。
不但知道这宫中的猫不准招惹，还知道有一只大的出奇的黑猫，总是出没于坤宁宫的墙头房顶。
而最稀奇的是，徐尚宫身为高品武者，地位又是宫中女官之首，可说到那只黑猫的时候，竟也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但那位小宫女却不知道黑猫的存在，听娘娘这样询问，仔细回想了一下。
最后茫然的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只看到了那只爪子雪白的小猫，除此之外，一只猫都没瞧见。”
“行了，你下去吧。”
待那小宫女离开，马皇后又对流萤、青梅两个大宫女道：“你们也退下。”
片刻后，整个书房就只剩下马皇后一个人。
她端坐在靠墙的高背椅上，突然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一句：
“你回来了？”
这声音极轻，尾音微微上挑，乃是一句问句。
可明明……这房间中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马皇后此问，又问的是谁？
接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明明无人的书房中，突然响起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
带着三分懒散，三分魅惑，以及……十分的傲娇：
“外面的太阳都快升到天顶了，难道你还指望我一直跟着你那孙子到处乱跑？”
听到这个声音，马皇后有些坐不住了，拍打着扶手，急道：
“你居然真回来了？”
“我把孙子孙女的安全交给你，你是怎么应承我的？
你你你，你回来了，他们可怎么办？”
那女子的声音嗤笑一声，又柔又媚：
“你慌什么？我答应你的事，几时没有做到？”
马皇后愣了一下，恢复冷静，试探着问道：“你……恢复了多少？”
那声音傲然道：
“这可不能告诉你，你只需知道，在整个应天府，能威胁到我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若是在这宫里，更是一个都没有，朱重八也不行！
我若想保一个人，哪怕我不在身边，他在这宫里也出不了事。”
听到“朱重八”三字，马皇后不悦的动了动嘴唇。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松了口气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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