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通往东暖阁的廊道上。
朱元璋阴沉着脸,走路带风。
沿途撞见的宫女宦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跪在路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贴身大太监,司礼监掌印李恒,一溜小碎步跟在朱元璋身后。
那张老菊般的大饼脸上,也挂满了凝重与忐忑,只盼着万岁爷能早些见到皇后娘娘。
今早朝议的赈灾事宜,百官并没能给万岁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偏生昨晚,太子和允熥殿下又闹了龃龉。
——国事家事,事事不宁!
根据李恒多年的经验,这种时候,也只有马娘娘能安抚下万岁爷的情绪。
东暖阁,书房。
一脚踏入门里,朱元璋就看见,老妻正斜靠在书案旁边的竹石雕花紫檀大圈椅里。
一手撑在案边,另一手拿着几张薄薄的宣纸,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上面的字迹。
不知何时已爬满皱纹的脸上,却带着种复杂难明的意味。
便是多年夫妻,早已知根知底的自己,一时间竟也无法从老妻的神色中,解读出她此刻的心思。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咱都走进来了,还不舍得放下?”
一见到马皇后,朱元璋阴沉的脸色便已缓和了好些。
马皇后素知丈夫越是生气时,越不喜欢虚礼。
当下也不起身,扬了扬手中的纸张笑道:
“今早孙子们写的大字,我闲着没事,看上几眼。”
朱元璋哦了一声,大步走到老妻对面。
拿起她刚喝过的茶盏,见里面还有半盏残茶,便一仰脖,尽都喝了。
整套动作丝滑无比,乃是三十年来养成的习惯。
后面跟着的李恒,见万岁爷还不尽兴,便低声吩咐旁边服侍的宫女:
“小盏不行,去,给陛下换个大些的碗来。”
“算了,我来吧。”
马皇后将手中的纸张放下,无奈的站起来。
从旁边的小几上取过一大碗早已晾好的茶水,递到老伴手中,道:
“急什么,这明明有给你晾好的水,偏偏要喝我的!”
等朱元璋又是一口气喝完,才一边让宫女再给添水,一边心疼的说道:
“就算灾情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怎么就渴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你们商议的时候,竟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了?”
“嘿!”朱元璋接过刚续上的水,又大灌了一口,苦道:
“便是连水都顾不上喝,可还是没搞出个结果!”
他一屁股坐在一张靠墙的高背椅上,犹自气愤难平道:
“你说说,你说说!
朕养了他们这么多人,平时一个个的,自诩贤能,才高八斗,好像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经史子集无所不晓!
这回真碰上事了,结果满朝文武,愣是没一个能提出叫朕满意的谏议!
每年数万石的俸禄啊……就是养头驴,还能给朕拉拉磨呢!
哼,朕算是看明白了,养他们,还不如养几头叫驴!”
马皇后看朱元璋是真生气了,伸掌在老伴的后背轻轻抚着,助他顺气,缓声劝道:
“不是早有了成文的赈灾条陈吗?
你也别太苛责了,总不成历朝历代的经验成例都不好用,还非得弄出一套新的出来?”
朱元璋摆了摆手道:
“这次的情况不同以往。
一是离皇城太近,又正赶上将要秋收,一个弄不好,灾民就要变成饥民、乱民!”
他粗糙宽厚的手掌,落在马皇后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咱立国才十五载啊,时间太短了,北元留下的烂摊子又太大了……
北边北元,东边高丽,东南的日本、大小琉球,还有安南,真蜡,暹罗……他们一个个都盯着咱呢!
要是这时候在咱眼皮子底下生了民乱,那乐子可就大了!”
“还有……”
朱元璋刚想往下再说,忽又皱了皱眉头,坚毅的面庞上现出一抹忧色,改口道:
“算了,你不是修行者,那些事儿还是不叫你知道的好。”
他不说,马皇后便也不问。
只是招呼人,又拿了些朱元璋爱吃的糕点果子,让他再垫垫肚子。
朱元璋拿了片芝麻千层酥在嘴里咬着,突然转换了话题:
“昨夜标儿去咱那儿商议赈灾的事,后来又说起了允熥……
咱昨晚过来的时候你都要安置了,就没来得及跟你说。”
马皇后微瞥了丈夫一眼,嘴角略扬了扬,平淡说道:
“怎么,老大连一晚上都没忍住,叫你来做说客了?”
被老妻一口说破了心事,朱元璋只得干笑两声道:
“其实老大走后,咱也寻思了半宿,也觉得允熥那孩子,还是送回去的好。”
马皇后默不作声,只拿起了茶盏,小口品着。
朱元璋有些尴尬,却也只能自顾自的往下说道:
“一来,自打去年入冬,你这身子就不大好。
有一个高炽在身边养着,已经是很操劳了。
若是再添一个允熥,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二来,允熥和高炽不同。
老四就藩北平的时候,高炽才三岁多点儿。
受不了那一路的颠簸,也受不了北方的寒冷。
所以老四两口子才千求万求,把孩子托到你跟前养着。
况且北平那地方,到底不如应天繁华。
他们两口子未尝没有让高炽五岁时,能入大本堂,有个厉害先生教他的心思。”
“可允熥不一样啊!
他老子娘就在身边,咱是当爷爷奶奶的,愣把他从爹娘身边抢过来……这,这于理不合啊!”
“于理不合?”
马皇后哂笑一声,摇头道:
“那吕氏是怎么对待允熥的?
才四岁的孩子,没日没夜的给他大哥守灵堂,病倒了她们也不给找太医开方子!
你刚才说允熥的老子娘就在身边……我倒想问问,谁家的娘亲能这么忍心对自己的孩儿?”
说到这里,马皇后眼中露出一丝讥讽:
“她吕家,也算是累世官宦,清流门第,竟这么欺凌前头正妃留下的子女……难道于理就合了?”
说罢,将茶盏往桌上一顿,斜睨着丈夫。
朱元璋扯出一丝笑来:
“你说的都对,咱已经训斥过老大了,他也知错了……”
马皇后淡淡的接过话茬:
“妾身先前也训过老大,他也说他知错了,可结果如何?
他前脚出了坤宁宫,后脚就把熥哥儿从病榻上拉起来!
还让他跪在堂上,审问他如何毒害继母,欺侮兄长?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儿子病才刚好,险些儿丢了小命!”
朱元璋看老妻喘的厉害,连忙反过来给她顺气,口中连声道:
“莫气莫气,这个老大,竟然连你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咱回头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马皇后缓了缓,没接这茬,兀自冷声道:
“好!
就算我说的话他不放在心上,经过陛下的训斥,他是真的改了。
可他身为太子,既要辅助你批阅奏章、临朝听事。
还要管理东宫,整备军务。
前面空印案的事还没彻底了结,如今又出了流行坠地,地龙翻身……
若再叫他照料允熥,未免也操持的太过了些。”
“况且。
他到底是个男人,带起孩子来,总不如女人细心周到。
我看,不如将熥哥儿就放在我这儿,与高炽一起做个伴。
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没什么好麻烦的。”
“……”
朱元璋被老妻堵的没话,偏偏还不想在她面前摆皇帝的架子。
略一思索,沉声道:“那就算不为了你和标儿着想,为了允熥自己呢?”
“经过昨晚这一闹,外面已经在传他忤逆生父,不悌兄长的恶名了。
继续把他留在这里,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深!”
“将来,咱这位子终归是要传给标儿的,你也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
到时候,他们父子已生分了这许多年,你让他在他老子面前,还如何自处?”
这番话直指核心,甚至说的有些残酷,但却是朱元璋真正的杀手锏了。
他深知自己这位贤妻,出身高门,自幼知书达礼,通阅古今。
必然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
没想到马皇后丝毫不为所动。
脸上又露出那种朱元璋看不懂的神情。
悠悠的说道:
“无法自处?……呵呵,也不见得。”
朱元璋奇道:“哦?此话怎讲?”
马皇后微微叹了口气。
转过身子,从刚才看的那一摞纸张中抽出几张。
理好了顺序,交给朱元璋道:
“你先看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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