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赵乾扔了一根干树枝进火堆中,橘红色火焰舔着树枝,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他拿起温热的水囊喝了一口,热水入胃,大冷天让他起了一丝暖意。

李五郎还沉醉在“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九字中。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觉得这几个字越嚼越意义非凡。

能说出这几个字的人绝对不是寻常人,起码也是世家出身。

“然后呢,那群土匪起事了吗?”李五郎见赵乾停下来,忙问。

今日不听完,他一夜难熬。

话说他还真不知道他在太原城里读书时,城外还发生过这样精彩的故事。

“你当太原城外那批流民哪来的?”赵乾笑问。

“大业十一年,皇帝去了江都,乱象还未出现,太原附近的流民很快被驱逐回了原地。也有一部分成了野人逃入山林。”

大隋才建立多少年?有多少人是从战乱中走过来?几十年一朝代改得太频繁,没人能保证大隋能延续下去。

乱象一生,就有眼力的人带着一家老小逃入深山老林。

逃难已经是底层百姓深入骨髓的本能,从五胡乱华延续到现在,老祖宗的经验告诉他们,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逃吧。

努力在这个吃人世道活下来。

“不断有人逃到山寨,相当于不断加深对大当家的暗示,若不是乱世将至为何会有这么多流民?知道乱世要来,大当家只要有心参与进去,肯定会囤积粮草,扩大荒地种粮,烧炭、捕鱼,尽一切所能囤积粮食。”

李五郎出声,“这不是好事?”

赵乾得意“哼”了一声,“对于普通寨民是好事,对于野心勃勃的人来说当然也是好事了。”

李五郎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

赵乾继续道:“寨子里的人为什么抛弃身份落草为寇?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寨子不用交税交租,种出来的粮食足以养活一家老小,庶民需求很简单,只要给个安稳环境再给块地让他们可以自给自足就可,多少王朝乱象不是从庶民流离失所开始?”

李五郎觉得哪里不对,“杀过人的土匪应该很难安稳下来,他们有武器,再收走粮食,足以逼迫寨子里其他人为他们卖命。”

赵乾没继续解释,而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怎么看待‘家人’这个组织?”

李五郎谨慎回道:“有点像黄巾军。”

他被流民裹夹带走就意识到这是一支不同寻常的流民队伍,哪支流民队伍有不同分工,还能相互打配合?

更离谱的是队伍前头还专门设了一支找水源的先头军?

赵乾朝他竖起大拇指,“有见识。”

他一点也不在意地说出“家人”组织的建立起因。

“家人最开始只是几个烧炭的人,后来为了保住自己的粮食,加入的人越来越多。”从用渔网捞鱼,分到鱼的人不约而同选择保密,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大家捆绑在一起。

有了共同秘密,才关系亲密,这就是最开始的“家人”。

后来堆肥、挖井、烧炭,每一次都有人选择加入。

因为成为“家人”可以不用饿肚子,“家人”成员会互帮互助,有多余粮食的人会选择贡献出来分给缺粮的人。

但“家人”这个组织又很严密,不是谁都能加入,要背组织总纲,要宣誓,有共同价值观才能加入。

很多人被刷下来,却不难过,因为他们还是“家人”预备役。

最关键的是“家人”内部有人在教导正式成员读书识字,自己过不了只能埋怨自己笨,自己不行不代表孩子不行,哪怕是为了孩子,有的是人心甘情愿守口如瓶。

那可是识字的机会!

“人都是从众,面对磨刀霍霍想要收走活命粮的上层,底层人会选择抱团求生。”

当寨子告知夏收粮食要全部收走,往后每月按照人口数来发放口粮时,不断有人红了眼。

那是被夺走所有希望的绝望。

“只是一场小小的清洗运动,野心家被从群众中剔除。”赵乾轻描淡写,忽略“家人”这个组织在其中的作用。

其实在整个耕种期间就不断有人宣传大当家不会收走粮食,只交一成给寨子就行。

所有人都被潜移默化告知地里的粮食九成是自己的,这时候大当家又出尔反尔拿走了全部,在这些人眼里,大当家是在逼他们去死。

没人相信大当家以后会发放粮食,粮食到别人手里,想要掏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夏收夜晚,大当家还做着乱世来临,自己振臂一呼称王称霸的美梦,二当家预谋踹掉大当家自己翻身做主,这些人没人注意到底层人已经迅速串联起来。

大业十一年的夏收是一场难得的大丰收,寨子上下满脸喜气,只有被夺走粮食的流民家眷面无表情。

粮食入仓,望着装满的粮仓,大当家高兴一挥手,宣布开酒宴庆祝一下,还允许山坳的家眷也来共享这场盛宴。

香喷喷的蒸饼堆得满桌都是,所有人都能分到一个,有人吃着吃着眼红了,这些糟蹋的都是他们种出来的粮食!

大当家也志得意满,宴会上提了自己的志向,响应者比比皆是,一时间大当家醺醺然,好像江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然后一场政变毫无征兆发生,底层的土匪向醉酒还做着皇帝美梦的几位当家和他们的亲信举起了刀。

大当家头被砍下来时,脸上还是不敢置信,他马上就要参与乱世争霸天下,怎么会死在这里?

寨子上上下下被清洗一番后,赵乾被推举成为新寨主,站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分粮分田,当仁不让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大当家。

他不否认自己利用信息差导演了这部戏。

现在信息那般流通,都会出现信息阻塞,更不要说古代了。

哪怕是生活在同一个寨子,土墙内和土墙外是两个世界。

在土匪头子眼里,围墙外面的那些人他能允许留下就应该千般感激,收走粮食又怎么了?山里哪一片土地不是他的?为他的大业添砖加瓦是他们的荣幸。

李五郎还有不解,“您已经掌控了寨子,为何要千里迢迢带着人迁到兰州?”兰州可不是什么安稳地方,不说后来薛举叛乱,北方还有突厥铁骑虎视眈眈。

那寨子既然能耕种又不容易被剿,何必费力迁到兰州?

赵乾借着火光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块粗略地图。

“开皇和大业年间的几次大旱,你知道吗?”

李五郎陷入思考。

“杨广为何迁都洛阳?一方面想要摆脱关中氏族影响,一方面是因为关中不再是粮仓。”

李五郎一惊,这话太过荒谬,要知道自秦汉以来,谁要控制了关中、蜀中、汉中三大粮仓之一,谁就拥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格。

现在有人竟然说关中粮仓被剔除了,谁敢信?

“关中近几十年屡次出现重大旱灾洪涝,已经无法为长安城提供稳定粮食来源,汉中也受到影响,粮食大部分从江南来,杨广在洛阳设立多个粮仓也是借助运河水利从江都运粮。”

“关中旱灾太频繁了不能去,去了又面临战乱,北上又得面对突厥,只能迂回迁徙兰州,兰州再小,它在黄河边上,只要有水就能活下来。”

李五郎沉默,他想到自己父亲去晋阳求雨结果被逼反。

更早他不知道,他并不关注,不管旱还是涝对他都没什么影响。

可这些并不能打消他心中疑虑,他眼神犀利起来,“你是南阳赵氏人,这话没有哄骗那位大当家吧?会画舆图可不是普通人。”

赵乾心中啧啧称奇,果然这时代,世家子弟就没一个傻瓜。

李五郎又摇头,“也不对,南阳赵氏只是小氏族没那个胆子明目张胆支持叛军,你们所有人都待裴瑄特殊,她姓裴,对了,是河东裴氏人吧,是哪一支?你们护着她,难道是保护她的部曲?”

前朝开国皇帝虽然整顿过私人部曲,将人编入府兵,可氏族藏人手段那是层出不穷,就如他李家,太原老宅也有一支属于李家的部曲把守。

赵乾嘿嘿一笑,“别瞎猜。”能告诉你,我们来自一千年后吗?

“不过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华国人。”

“华国?”李五郎迅速回忆,周边并没有这么一个国家。

赵乾拍了拍他肩膀,“华国在海外,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五郎又问了几次,赵乾都摇头避开不谈,他喃喃自语,“你们大业十一年正月从北方来到太原,也就是说在这之前在太原北方,大业十年杨广被突厥大军围在雁门山,我二兄率军布疑阵吓走突厥大军为杨广解围,当时杨广身边有不少前隋大臣,裴姓的也不少,裴瑄是谁家贵女?为何当年没有随大部队回长安城?”

赵乾打了个哈欠,“别瞎猜了,不早了,先去睡吧,明日赶早出发,且放心,我们会原原本本将你送到你父亲面前。”

要说出真相还不把他吓死。

他会说裴瑄是他们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吗?

李五郎心里疑惑更多了,难道他分析得不对?可赵乾也没有否定的意思。

他开始猜测起裴瑄是哪家贵女来。

太好奇了,那小丫头根本没有贵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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