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听了这话,皆是喜形于色,思忖,我辈与谋机密,便是主将身边信重之人,赵肖自愧于办事不力,追丢了那个陈名夏,便出列道:“卑职抓到的那个假监军,用了刑,可就是不招。”
“既然是个死士,肯定不易撬开他的嘴。”林昌兴进言道:“用酷刑逼供,这等事还得找胥吏,随便哪一个县城里找一个来,不难。”
“咱们是仁义之师,不用酷刑,不过有一种水刑是比较人道,待会儿我画个图纸出来,给工匠做出刑具。”王朴道,他前世曾在网上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据说人在遭受肉刑折磨时,大脑会分泌一种降低疼痛感的激素,所以受刑者只要熬住头几天,往后痛楚会像爱情,日子久了,就渐渐麻木,会变淡。只有这种水刑,一滴水落在额头上,轻微的疼不足以诱发大脑分泌这种激素,但是水滴石穿,它对肉体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日积月累下,能使皮肉肌理寸断,并疼痛始终清晰传递大脑,据说是天下间最可怕的酷刑。
“是。”赵肖将信将疑,应道。
余众听了这些对话,面有凄然,他们的出身皆为卑微,深知胥吏酷刑的恐怖,又听王朴说起神甲营是仁义之师,不用酷刑,顿时心头一热,是啊,神甲营就是这样天下独一无二的所在,这里不兴用鞭子私刑,犯了罪,开个军事法庭,公公正正的列明罪过条款,依律惩办,即使是罪人也多数心服口服,认罪伏法。
骑兵队长黄伯勇更是心有所悟,从前他是满桂的正兵营骑兵队总旗,在京师勤王之战中,他还斩获了两颗东虏首级,不想未等高兴,满桂就惨死在了关宁军的箭下,没了主将庇护,他们这些败军后又种种寥落,受尽了冷眼鄙视,跟了马世龙在五佛桥惨败,跟了梁三钱投奔神甲营,如三姓家奴般,说不出的憋屈,他那心气是日渐萧瑟,几乎行尸走肉,本以为就这样一步步坠入深渊了。
直到见到王朴,这是个奇怪的小白脸,他本人不威猛,和满桂截然不同,但他的军马却有一股出奇的威势,说不出道理来,就是如同冷冷的尖锐冰凌,是那种望之生寒的感觉。
这种不熟悉的寒意令人不由反感,第一眼印象里,本以为神甲营是个狠人才能活命的凶险之地,直到王朴自罚鞭刑那次,他和身边的所有人一样深深的受到震撼,这是古今何曾有过之事。这等军法严明的神甲营,御下之具不是鞭子,而是道理啊,长官不拿鞭子抽小兵的地方,还给小兵讲道理的地方。
那一次,他们这些新附之人虽遭受辱骂和冷眼鄙视,但是每个人都是心怀愧疚,乃因他们确实理亏在先,受人鄙视也是活该。
有人说这是王朴苦肉计,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已,黄伯勇心里却道,肯这样用苦肉计来收买人心,那也是好的,至少是看重他们,而不是看轻。再到后面,梁三钱勾结左良玉要背叛王朴,他和身边很多人都是惊惧不已,深恐被王朴随便扣上一个罪名,给砍了。王朴若是存心吞并他们的人马,这是最为简单直接的手段,普天之下,几乎人人都是这般行事,唯独王朴如此与众不同,开军事法庭公审梁三钱,法不容情,也法不偏私,梁三钱之罪无可辩驳,叛死自是挑不出毛病,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受到牵连,依旧领着军,这就是神甲营的好处啊,不禁渐渐喜欢上这里了。他在王朴身上看不到仁义,但是,他看到一种天神一般的公正,仿佛王朴身后有一种超越凡人的深邃力量,他是个武人,读书不多,真的不懂,但是,他的直觉往昔以来都很灵验。
今日听王朴说神甲营是仁义之师,嗯,对自己人很仁义,也是算仁义之师吗,读书少,不是很懂呢。黄伯勇胡思乱想着,渐渐神游天外。神甲营对贼军可一点都不仁义,谁见了外面桥下的尸体都会被吓一跟头。
“必须,必须让朝廷看到我们的愤怒。”王朴立起一根指头,神色格外严肃道:“我认为可以撤军到南方的山东境内,京师一日都离不开运河,我们就偏在运河边上驻扎,掐住他的脖子。崇祯必会人心惶惶,到时什么样的条件都好谈。”
余众不由倒抽了凉气,听主将这般轻易就把皇帝的名讳脱口而出,冷场了一会儿。
王朴犹自不觉异常,略一沉吟,又道:“现在投票表决吧,同意我的主张,南撤往山东去的都请举手。”
呼啦啦一片,余众齐刷刷举手。王朴愣怔住了,拧眉不已,随后苦笑道:“常委投票表决应该不是这么玩的。难道是我该最后一个发言吗?”
略一沉吟,王朴又道:“你们还有没有其他想法,都说一说。”
冷场,各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所措。王朴话语里,什么常委,投票,一堆怪词他们虽听不懂,但是其意大致上了然,这是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说书里和戏里,明君都有这个桥段。
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无人愿为出头鸟。王朴渐感不耐,便随手指定左边一人,学着亮剑中李云龙的口气,道:“白行乐,你他娘的平时就你话多,今日怎么倒跟你家媳妇一样,连屁都不敢放。”
听王朴说的粗鲁,众人皆是一副惊愕无措,白行乐更腿肚子哆嗦,险些当场下跪请罪,需知这是在儒学昌盛的大明朝,按大明朝的官场规矩,主将对部下说出这种有当面羞辱之意的粗鲁话,常识是两人间已然撕破脸,下一刻就该当场诛杀这个部下。所幸,神甲营成军时日极短,大明朝的规矩又多,还不甚通透,饶是如此,依旧把众人吓坏了。唯有赵肖这人向来大胆,小声嗤笑了一下。余众这才回过魂儿,以王朴的宽厚为人,不至于一言不合就乱杀人,必是给他的古怪言语带歪,误会了。
王朴见学李云龙的效果并不好,不禁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又强自镇定道:“今日每个人都要出个主意,不管这个主意好与坏,有一个算一个,不许例外。”
“节制大人是想听真话吗。”众目睽睽之下,白行乐蹙眉了好一会儿,最终开了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