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家在这次的事情上受了委屈,而且照着这个发展态势来看,陛下今日的问责,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里,打压、罪责,一样也少不了。
而等到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日,一个补偿,势必少不了谈家的。
大理寺牵扯进来,届时少不得一批官员又要倒霉。
崔旻的云南道监察御史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陛下一手算计出来的吗?
这样的算计,只怕在谈昶旭身上再来一次了。
至于为什么是谈昶旭――直到今日,薛成娇都无从得知。
也许是因为谈昶年终究是宗子,将来不怕没有出人头地的地方。
而且想想前世,谈昶旭被弹劾,陛下降罪发落,谈家人使了多大的劲儿把他捞出来。
这事儿要是放在谈昶年身上,只怕就没这样轻易了。
身为谈家的宗子,他的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整个谈家,就如同崔旻一般。
念及此,薛成娇深吸了一口气,不由的感叹,这位陛下好手段。
她歪头想了会儿,才抬眼看向崔旻,柔声问道:“不是说之前舅舅上了折子请陛下立后吗?那今日陛下问责谈家,这件事又怎么说呢?”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崔旻摇了摇头:“本来陛下对这事儿态度暧昧不明,朝臣有上折子附和的,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他说着顿了顿,想起来成贵妃的事儿,便又续道,“成贵妃晋位,又搬到了景肃殿去,太后又一向喜欢她,如今好些人把注压在她身上。”
薛成娇有些听出门道来。
这就是陛下想要的。
谈贵妃一宫独大太久了,久到朝臣也许都以为,陛下要另立新后,非她莫属。
这时候抬举了成贵妃,实际上也是给众人提个醒儿,顺道拖着立后这件事不予理会。
薛成娇越来越觉得看透的更多。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谈家的责难就不会太多,不然到最后收不了场,难堪的可就是陛下了。
“那我上次在津县的事情,是不是也快告一段落了?”
她此话一出,崔旻明显的眼中一亮。
“你越来越聪明了。”这是发自内心的赞许。
时间过去的并不久,在津县时,他还要教导她,和刘光同来往,也要保持距离,掌握好了分寸,别轻易留下把柄。
再到前阵子她被谈贵妃召入宫去,带了东西出来。
那时候他是有些许气急的。
气的是她这样没算计,又怕她被陛下怪罪,惹来一身的祸端。
但是今天,他不过多说了几句话,她就能猜的到,津县的事情快要结束有定案了。
想着,他又点了点头:“终究还是要从这上头定甄家的罪的,所以先开罪你二叔,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保定府薛家身上时,陛下其实已经在谋划着如何算计甄家了。”
薛成娇连连点头,又哦了两声,想起薛万贺来,又不由的失笑:“当日婶子到应天府来,费尽心思的要从我手里划银子走,没想到到了今日,落到了人财两空的地步了。”
“所以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崔旻眼中稍稍暗了暗,“当初如果不是他们欺负上门来,今日也未必落败的这样快。”
这是实话。
诚然,陛下自己也会寻薛万贺的错处,只是终究还要时日。
如果不是他们欺负到薛成娇的头上来,崔旻也不会费这个心力去抓薛万贺的把柄。
如今姨父虽然不在了,两家人毕竟还是亲家呢,没必要闹的这样僵。
将来要是给薛家人知道了,虽说是不怕他们家会如何,可到底脸上也不好看,平白的伤了情分。
薛成娇听罢,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样的滋味,只是暖暖的,还带着些许酸涩。
薛万贺何时到了过不下去的地步了?
不过是贪图她手里的银子,又以为她孤身一人好欺负罢了。
心绪转动的十分快。
薛成娇眼珠子也转了好几转,软着声儿咕哝着叫了一声表哥。
崔旻扭脸儿看过去:“怎么了?”
薛成娇抿唇半天,话在嘴边滚了几滚,却又都收了回去。
崔旻看着,咦了一声:“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薛成娇还是犹豫了半天,咬了咬牙才说出口来:“我想给婶子送些银子。”
崔旻眉头立时紧缩:“理由。”
薛成娇有些错愕,就啊了一声。
她想过崔旻可能会生气,也可能会不理解。
其实这句话,就算是告诉姨妈,姨妈应该都会勃然大怒。
冯氏心不坏,只是待她混分了些,只想着欺负,从没拿她当一个晚辈来看待。
崔旻费了心力,就是为了给她报这个仇的。
现在这口气出了,她一扭脸还要给冯氏送钱,怎么会不生气呢?
只是崔旻的反应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
他只是那样平静的跟她要一个理由而已。
“嗯?”崔旻见她许久不开口,就稍稍沉了沉音调。
薛成娇这才回过神来。
原本抱在手里的小食盒,往身上的红木小案上放下去,盯着盒子里只剩下的几个窝丝糖看了几眼,跟着才挪开了目光。
“薛家完了。”她平声回了这么一句。
说完了,才抬眼去看崔旻:“不管二叔和婶子是怎么对我的,我还是薛家的姑娘。陛下下了旨意,把二叔的家产一概抄没了,婶子和炳堂兄以后要怎么过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婶子也是没有吃过苦的人,更不要说堂兄了。这时候送些银子给她们,是我做晚辈的一番心意。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从前母亲也常如此教导我,到底还是一家人,我不能忘了做晚辈的孝道的。”
崔旻的胸口涌出一股名叫疼惜的情绪来。
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个姑娘的高看。
她是不同的,她也是善良的。
冯氏和薛万贺何时把她当做一家人来看待了呢?
可是到了今天这个境地,薛万贺身败名裂,无人敢去接近。
听说就连冯家,都已经不肯再帮衬冯氏这个嫡出的女儿。
可是她却愿意在这个时候去雪中送炭。
他一边想着,一边已经伸出了手来。
那双手,原本是平着送出去,朝着薛成娇肩头去的。
可是送了一半,又改了方向,一只手摸到了她头上去。
开口时语气是无限的轻柔:“傻丫头,也就只有你还想着她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了。”
薛成娇也不躲开。
崔旻眼底的爱慕和怜惜,她第一次这样清晰的看清楚。
从前他会隐藏起来,她努力的捕捉过,可是都是无果。
这是第一次,他这样毫不掩藏的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薛成娇端的万分乖巧,站在那里,略抬眼向着崔旻看过去:“表哥觉得这样好吗?”
崔旻放在她头顶的手僵了一下,随后才换了一副笑脸:“你是指什么?”
薛成娇顿了顿:“陛下那里――”
她拖了拖音:“旨意是陛下下的,家产抄没也是陛下说的,我如今要给婶子送银子去,是不是会触了陛下的劲儿?”
崔旻之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她说完了,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崔旻的眸色更柔和些,神情也更软了些:“陛下要的,只是薛家一蹶不振,并不是针对你二叔。你今次给他们送银子,陛下非但不会怪你,反倒会觉得,你是个至仁至孝的姑娘。”
他们这边温情未,深宫之中,福宁之内,却又是另外一番的景象。
王芳双膝并拢,双手放在膝头,头低垂下去未抬起。
皇帝在大紫檀木的宝座上端坐着,一只手托着腮:“王芳,你在内宫服侍这么多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自己心里没数吗?”
王芳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朝着宝座上的那抹明黄看过去:“陛下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分着今日,奴才即便心中有数,也难逃今日的下场啊。”
皇帝嗤笑了一声:“急着跳出来揭发孟朝的,是你。主动联系了云南的,是你。在宫内安排眼线,盯着各宫各院一举一动的,还是你――”皇帝的声音越发的沉下去,还投着些许的冷意,“你的意思是,朕算计你?朕把你害到了今日的地步?”
王芳心中一凛。
他在宫里也这么多年了,陛下是什么样的心性,什么样的手段,他还是清楚的。
陛下说的不错。
这些年,他得意忘形的过了头了。
陛下的这些话,全是一针见血的,一字一句的全都戳中了他的心。
这这事儿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没人逼他,也没人威胁他。
人总是这样的。
站的太高了,就总会不自觉去想要得到的更多,掌控的更多。
尤其是在刘光同离开京城之后。
如今他走到这一步――登高跌重,其素的话被他记起来。
是啊,他有今天的风光,全是陛下的赏赐。
现在,是陛下要收回这一切的时候了。
只是终归是不甘心的――
王芳拖了拖音:“陛下,奴才的命,您什么时候收走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的笑着,“奴才追名逐利是不假,可是服侍您,也是一天不敢不尽心的。从一开始,您看刘光同和看奴才,就是不一样的啊。”
宝座上的皇帝,略微僵了一下,许久之后,才冷笑着开口:“你揭发孟朝,是背弃旧主。这样的人,朕不可能放心的用你,只是――”
皇帝长叹了一声:“只是你如果没有做联系云南的事情,朕不会对你这这样的狠手。”他又顿了顿,“朕的身边,只有你和光同。朕虽然信其素,可他毕竟不是跟着朕长大的。唯有你和光同――可是你太让朕失望了。”
王芳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陛下既然说起刘光同,能否容奴才问一句。奴才有今日,是自作孽,那刘光同呢?他在应天府中,颇有奴才师傅当年的势头,这一点,陛下不是不知道的吧?”
他本以为皇帝会变脸的。
这是挑拨,**裸的挑拨。
可是皇帝面色却仍旧如常,丝毫没有王芳想象之中应该有的变动。
王芳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皇帝一边摇头,一边叹了两声:“你不用这样挑拨,该信谁,不该信谁,朕心里有数。光同始终都记得,他是谁的奴才。那朕且来问问你,你还记得吗?”
王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素果然是懂皇帝心思的,估计这样的心思,刘光同也是明白的。
只有他不明白,也没看透而已。
今天的境地,是他咎由自取的。
王芳深深地弯下腰,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皇帝摇着头,手指在面前的书案上敲了两下:“你问朕,何时取你性命,自己来猜猜?”
王芳弓着身子,没有抬起头来:“如今应该是软禁监视起来的,以免惊动了云南,哪怕是惊动了白启桓,也不稳妥。陛下的这一局棋,到了最紧要的关头,又怎么会一着出错,叫奴才弄的满盘皆输呢?”
皇帝脸上神色舒缓了许多:“你心里都知道,那就退出去吧。你的去处,其素会安排的。”
王芳这时才直起身来,随后又重重的叩首下去:“这是奴才最后一次给您磕头了,陛下今后要保重龙体,奴才这里――谢罪了。”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沉沉的嗯了一声,示意他退出去,便后话不提了。
再说薛成娇的县主府中,她与崔旻一番交谈后,就亲自送了崔旻出小院去。
可是她自己才回到院子中,还没在贵妃榻上坐下去,崔昱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了。
“看样子你进京数月,和大哥哥的感情很是不错。”
也许是他说话时语气中嘲讽的意味太过于明显,薛成娇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下的同时,就锁了眉头了。
她扭脸儿直起身,往小院子的门口看过去:“这是什么话?咱们是表兄妹,我几时与表哥感情不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