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意的哭声渐渐地弱了下去。
大堂之中没人开口,唯独是宝意的抽泣声,仔细听时,才能发觉,还有谈昶年等人那明显加重了的呼吸声。
崔旻话虽然是向着宝意问的,可眼睛却一直放在谈昶年的身上。
他在打量——
谈昶年左手死死地按在翘头案上,骨节处隐隐泛白,显然是用力过猛。
只是他自己浑然不觉一样,那仿佛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必须得握紧了,才能稳稳当当的站住脚……
宝意似乎是之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这会儿崔旻问她话,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更把薛成娇的衣袖攥紧了些许,欲言又止的看向了谈昶年。
高孝礼和崔旻对视了一眼,紧跟着就发现谈昶年目光闪躲,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宝意。
“有什么你只管说,”高孝礼拧着眉头跨出来一步,居高临下的盯着宝意的头顶看了半天,“这里没人敢拿你如何。”
“好丫头,你既然说表姐受了好大的委屈,究竟是什么样的委屈,你说出来,我们才好给表姐做主……”薛成娇反手在宝意手背上拍了拍。
她一句话说完了,想了会儿,腾出手来倒了杯茶,递到了宝意面前来。
她是做主子的,递了一杯茶过去,宝意哪里敢接呢。
薛成娇见她不接,就又往前送了送:“先喝口水,压压惊,好好的同我们说。”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大约又过去半盏茶的时间,他们也果然没有再催促宝意。
宝意心头的那种恐惧感逐渐的消退了一些,之前被关押起来的恐慌,也因此刻崔旻等人“威风凛凛”的站在堂中,而慢慢的被安全感取而代之。
半晌后,宝意的小手微动了动。
薛成娇立时就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忙低头去看,又像是怕惊扰了她,便不说话,只是目光更加柔和了些。
宝意吸了吸鼻子:“我们奶奶是金贵着养大的,表姑娘您是知道的,可是自从家里出了事之后……”她说到此处,便又有些哽咽起来,“家里头把我们奶奶圈在那个小院子里,也不叫她出门,更不叫她见人……奶奶虽然不说什么,可一日日的消沉下去,加上又是有身子的人,每日连口热茶都喝不上,底下人送来的吃食,更是平日连我们都不肯吃的那些……”
薛成娇眼底微寒:“你继续说,还有呢?”
“后来……后来,衙门里的人来了,”宝意咬了咬牙,小脸儿耷拉着,努力的回想着那时的情景,“是大姑娘先跑到小院子里,指着我们奶奶就叫骂,说她吃里扒外,祸害了谈氏一门……说外人娶妻都娶贤,可我们奶奶却是个十足的扫把星,克夫不详,心思歹毒……”
听到这里,薛成娇不由的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崔琼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呢?
薛成娇想来,一大早的圣旨下达,抓人的抓人,问斩的问斩,谈绩肯定也慌了,且她慌乱过后,立时就想到了崔琼才是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所以她跑去质问、责难……
那崔琼呢?
那时候崔琼又是怎么想的呢?
“琼表姐后来说什么了?”
宝意却摇了摇头。
薛成娇心下一凉。
看样子,崔琼什么都没说。
谈绩骂出来的那些话,她都认了,她也觉得谈家走到今天,都是她害的。
所以她选择了自杀……是因为无颜面对谈氏,更没办法活在这个世上。
即便是来日与谈昶年和离吧,薛成娇如今想来,她只怕是连崔家都不愿意回去的了……
崔旻早已经是脸色铁青的了。
他眼底一片猩红,恶狠狠地盯谈绩,那模样像恨不能撕碎了她一样。
谈昶年看他这样,先前被他一拳拳打在身上的地方,就隐隐作痛起来。
于是下意识的又往谈绩身前挡了挡……
“好,好,好,”高孝礼怒极反笑,双手交叠着连拍了三下,口中也随着念了三个好,“谈氏嫡女,就是这么对待长嫂的?你们谈氏一族,就是这样对待怀了孕的宗妇的?你们眼里也太没人了!”
怪不得那天薛成娇来的时候,谈绩死活拦着不让她进门。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不……也许从更早的时候,崔琼就已经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薛成娇无法想象在那段时间里,崔琼是怎么过的……
她原本是应天府吉祥巷崔氏的嫡长女,即便不说是天之骄女,也是诸多世家子踏破了门槛儿想求娶的贤淑女。
可是她嫁给了谈昶年,怀着孩子,要忍受下人们的冷言冷语……
高孝礼努力让自己克制着,尽量的保持着冷静。
他不能说崔琼的被谈家人害死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孩子自杀了,崔润这个做父亲的,也脱不了干系。
可崔琼的死,谈家人绝对也是最大的推手……
是他们和崔润一起,逼死了崔琼……
“宝意,那茯苓又是怎么回事?”高孝礼压着崔旻,冷声问茯苓。
“我……我不知道……”宝意的声音却突然小了很多,“我们奶奶是上吊死的,后来他们把茯苓姐姐带走了……我不知道带去了哪里,还有几个人对我拳打脚踢……我想去看一眼奶奶,但是他们不叫我去,一边打还一边骂,后来是听见前面动静闹大了,才把我关到了小厨房锁起来,那些人就不见了……”
可是茯苓却死了!
她被人带走,现如今却死了……
如果不是东西两厂的人来得快,如果不是谈昶年他们被拿到了大堂这里看管起来,宝意会怎么样?
杀人灭口!
高孝礼的脑海中立时就蹦出来了这四个字。
因为崔琼死了,虽然是自杀,可她生前受到那样的待遇,一旦宝意和茯苓两个人说了出去,谈家就是罪上加罪……
所以这两个丫头也不能留。
死两个丫头,对外只要说是念主,跟着崔琼去了,没有人会真的去过问两个丫头的死因……
好恶毒的心思。
宝意大约想起了那段经历,肩头抖了抖:“表姑娘……茯苓姐姐她……”
薛成娇心头颤了颤,揉了揉她头顶:“她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