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并不是指三个老人,而是一种乡官的职位。
古时候有所谓皇权不下乡的说法,也就是说,朝廷官员能够管到的地方,基本上就到县里为止了。
但县是由更小的乡里所构成的,总不能这些地方就放任不管吧!
所以,古往今来对于这些基层单位,往往有不同的设定,用来承接县官,帮助朝廷管理地方事务。
赵承汉制,在乡里便设置了三老、啬夫、游徼等职位。
一开始的时候,这三个职位是各有分工。
三老负责教化地方,啬夫负责乡里的行政、赋税等事,而游徼则负责治安管理。
但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这种职责都在渐渐的往啬夫身上集中了。
不过,并非完全消失了。
像是这三老主掌一乡的教化,所选用的人必然就得是那些在乡里有头有脸,有一定威望地位的读书人才行。
若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话,何谈教化之事呢。
一乡三老虽然不像啬夫那样看起来权责重大,但由于这样的人往往在县府之间有着更深的人脉关系,所以,能量反而是更大的。
这一点,从董何一个小小的乡间三老,却与王卞他爷爷这样的侯爵平辈论交来看就知道了。
董氏在高柳县也是一个大姓,所以,董何在水阳乡也是一位有名的缙绅了。
只不过是因为地位身份的关系,过去之时,陈谦和他少有打交道罢了。
因此,方才一见面之时没有认出来。
而之所以会有熟悉之感,则是因为当初他爹战死之后,朝廷派来抚恤存问的人便是这位董太公了。
毕竟,旌表抚恤这种事情,本质上是属于教化职责的。
“陈谦?若是老夫没有记错,近日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两次令王全忠落荒而逃的那个年青人,可是你?”听到陈谦自我介绍,董何微愣一下,随即想到了什么。
“正是在下!此事情非得己,若非那王全忠屡次上门欺辱,晚辈也不会动手!”陈谦淡然道。
在这件事情上面,他可谓是做的问心无愧。
“嗯,此事缘由我也知晓一二!打的好!那王全忠自为啬夫以来,不图造福乡里,终日横行霸道,为祸乡民。你这番出手,倒算是为民除害了!”没想到的是,董何居然对此大声叫好起来。
这倒是令陈谦有些意外了!
毕竟,以他的想法来看,像对方这种饱读读书的有身份之人,恐怕会将君子动口不动手挂在嘴边上才是。
其实他是有些想歪了,他是将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和后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八股秀才相提并论了。
后来的那些八股之士自然多是迂腐之辈,但这个时代,尤其是身处在赵国这样一个四战之地的读书人,绝非弱鸡。
此时的读书人,讲究的是文武并修,文能吟诵经典,舞文弄墨。
武则能提三尺长剑,跨马上阵斩敌于阵前。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基本上才是真正符合孔子的那种儒道精神的。
“不必奇怪,我辈虽讲究以理服人,但道理讲不通的时候,自然就得用其他手段了!”见他似乎有些惊讶,董何却是笑道。
“太公之言,深得晚辈之心!”对于这话,陈谦却是万分赞同的。
旁边的王卞兄妹,见到二人似乎有长聊下去的打算,便有些不耐烦了。
于是,便向董何告辞,说是要去旁边游玩,顺便打猎。
一下子,这边就只剩下了陈谦与董何了。
“陈家郎君若是有闲,不如陪我这老朽饮几杯如何?”董何看着他,邀请道。
“长者有命,晚辈岂敢推辞!”陈谦正有心交往,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他便在其右侧跪坐下来。
执晚辈之礼,从小厮手中接过酒壶,给董何先续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董何见状,暗自点头。
“这一杯,晚辈敬太公!”陈谦端起酒杯,直起身来,郑重道。
“哦?这可有说法?”董何却并没有立刻举杯,而是笑问。
看得出来,他这人倒是比较随和,并不是那种自恃身份的老学究。
“这是晚辈感谢太公,当初在先父抚恤之事上的帮衬!若无太公公正无私,只怕我家也拿不到那五十亩田地!”陈谦恭敬道。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经手的人想要做点什么,总是能够很轻易找到借口的。
所以,朝廷虽然有抚恤的相关规定,但这事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却得看下面执行之人的想法了。
别的都不说,光是一个数量或者质量的问题,只要经手的人有心为难,那就是天差地别的结果了。
假如当初董何为了谋私利,将田地少给了,或者说是直接就给了极差的田地。
以陈谦家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没处说理去。
但董何没有这样做,而是直接给了足额的中等之田。
至于说不是上等之田,那也不能怪他,毕竟高柳县有人生活多年了,那些膏腴之地早就已经是被人给占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确是对陈谦有恩的。
“嗯,这一杯老夫倒是饮得!”听到这个理由,董何不由的点了点头,举杯一饮而尽了。
放下酒杯之后,他看着眼前这个年青人,心中难免有些感触。
当初战争之时,高柳县从军的人战死的并不止陈谦父亲一个人。
朝廷将抚恤之事交给地方执行之后,这事在县里也曾经是经历过一番讨论的。
毕竟,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利益可是不小。
别的乡他是没有去管,至少在自己掌管教化的水阳乡,他是没有一丝贪墨。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些人为国战死,对其家人而言已经是滔天之灾。
再去从中谋利的话,那简直不配为人,更遑论经学治世了。
尤记得几年前去陈家存问之时,那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凄惨景象。
尤其是那个欲哭却强忍泪水的少年,更是给了他深刻印象。
如今再见面,这年青人和那少年的形象似乎并没有重合,反而是渐渐的远离了。
他也没有想到,方才吟出那两句绝妙好诗的人,居然就是当日见到的那个少年。
也只能感叹物事人非,世事变化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