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
一寸缂丝一寸金。
缂丝这玩意儿,自古以来,就是奢侈品。
不仅是奢侈品,
更是一度成为皇家专用的丝织品,
专门用来制作龙袍。
寻常老百姓,
可能终其一生都难见到一回,
更别说日常使用了。
阶级的壁垒,
在这些微小的细节上,
体现得特别明显,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缂丝的珍贵性。
从古至今,
缂丝都是一样十分珍贵而稀缺的东西。而制作缂丝的手艺,
同样也是珍贵而稀缺的。
由此可以见得,
制作缂丝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丝织品中,
耗时耗力之最,
已经达到了顶点。
沈声默只有一双手,
一个人,
还有几个会缂丝的老奶奶帮忙,
即使已经是团队的力量了,但还是完全没有办法量产的。
现在的生产环境比起古代,
已经无法同日而语了,都还如此,可以想到,
古代环境下的手工艺人,
想要完成一件作品,
需要耗费多久的时间和心血。
他们只做一幅画,
也只做一幅,
当做镇店之宝,之后就不再做了。
观众们说要搓小手手等抽奖,当然也是……没有的。
沈声默想绣一梭子,脚下就蹬一下,有点像缝纫机。但缝纫机可比这玩意儿舒服多了,至少人家速度快。
大约过了四十来分钟,沈声默一直低垂着脑袋,颈椎开始酸痛不已,便停止了工作。
一行有一行的职业病,她这一行也不例外。
长时间同姿势的状态,让她的颈椎负担太大,脖子时常酸痛。
为了让身体尽量处在一个比较健康舒适的状态,沈声默时不时会休息一下,有时着急赶工,就要在脖子上贴上膏药。
但毕竟,是药三分毒,最好的减缓颈椎疲劳的办法,还是注重休息,让颈椎的负担不要太重。
所以,到现在,沈声默已经养成了时不时休息一下的习惯。
看起来像摸鱼,但对沈声默来说,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没有一副强健的身体,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此时,轮到老奶奶来换班了。
缂丝一直以来,都是团队做功,只是一个人,那么也许好几个月,甚至一年,才有可能绣完一幅图,耗费的时间太久,而沈声默现在正处于输出作品的黄金时期,每一点时间都很珍贵。
找到信得过的帮手来帮忙,对她来说,才是能够让她的时间利益最大化的事。
而沈声默拿起自己的云台,离开了木机旁边。
她带着设备,引领着直播间的观众们看看她工作室里面的工作情况。
沈声默的工作室里,最大的房间,就是绣花室。
除此之外,还有打版间,染室,缝纫室,不管什么工序,在这里都可以满足。
工具和人手,一应俱全。
老奶奶们的手很巧,在很久以前,在工业化还没有如此普及的以前,她们也正像现在这般,为一家人操劳,缝制衣裳。
那手艺,比起正经的裁缝店,也不遑多让。
甚至从养蚕种桑树起,就没有什么是女人们应付不了的事情。
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在艰苦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的本能,有时是能超出人类想象力的边界的。
而沈声默的工作,主要是设计以及安排工作日程。
她负责提供样板样图,她说什么,老奶奶们就做什么,就绣什么。
她们的手掌粗糙,历经风霜,但拿起绣花针的时候,一针一线细腻得像有少女情怀包含其中,细腻得不可思议。
这就是她们的神奇能力。
时光虽然侵蚀了她们的容颜和头发,却留下更加美丽的东西——一种生动而温润的精神内核。
叫人既能在她们身上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又能让在她们身上感受到,什么叫青春永驻。
不是皮囊鲜嫩就是青春永驻,真正的青春永驻,是不论何时,都保留着旺盛的生命力,那才是青春的活力。
这是一种向上的力量,是不会随着年华老去、生命逝去而消失的。
这样的画面,不仅让观众感动,连沈声默自己,都有些被感动到了。
她心下怀着微微的感慨,带着观众们大致看了一圈。
看了一圈后,沈声默坐到廊下,惬意的吹着风,开始和观众闲聊了起来。
以后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将会变得忙碌起来,这样悠闲的时光可不多见。
沈声默做起活计来很拼命,可真到了这种节奏舒缓不着急、可以放松一下享受时光的时候,她就是一条什么都不想做的咸鱼。
生活嘛,有张有弛,才是最舒适的状态。
一直做咸鱼也不是多快乐的,容易焦虑,但忙里偷到的那一两点闲暇,才是能让她在充实之余,体会到活着的快乐、让她幸福感爆棚的。
沈声默弯弯唇角,看着弹幕闪过的发言,说道:“今天可以回答你们几个问题,好了,你们现在可以开始弹幕上写下你们的问题了。”
沈声默今天特别有功夫,见发弹幕的观众热情,想着回馈他们一下,和他们闲聊了起来。
而观众们巴不得沈声默能多和他们说说话呢。
如果沈声默不说话,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和彩虹屁,有没有好好地传达到。
【巴叭叭】:没什么想说的,就一句,小沈是无敌的,yyds,over!
【天南地北】:哈哈哈哈,我也是,小沈是无敌的
【cosi】:小沈注意身体呀,刚刚看到你在按颈椎那里,多休息一会儿,多陪我们聊聊天,压力不要太大,我们都很喜欢你的
【白白胖胖充满希望】:小沈一会儿看看私信,给你安利了一组舒缓颈椎的动作,很有效
【黑匣子】:小沈小沈,我想知道,老奶奶这些绣花,都会售卖出去吗?!我也想买!我钱包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要怜惜我的钱包!!
【花露水】:虽然我的钱包还没有准备好,但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暴富的,所以小沈卖吗!
【白白胖胖充满希望】:呜呜呜什么轻奢小包什么的,都不想要了,只想要你做的衣服,后悔,我就不该买那大方块包包,既不精致,也不漂亮
弹幕首先提问得最多的就是,绣花卖吗?衣服卖吗?东西卖吗?
他们想买啊!
从节目组开播开始,他们就恨不得从屏幕里把沈声默抠出来,给他们做衣服。
好不容易出来了,可倒好,专心开工作室去了,可不把观众急死?
现在好不容易工作室开张了,当然要可劲儿的催着卖卖卖。
今天,哪怕是天王老子在这儿,也不能阻止他们给沈声默送钱!
没有人能阻止他们!!!
这倒是在沈声默意料之外了。
她还以为他们会有工艺上的东西想要问她,没想到各个都只想买她这边的作品。
她没法做老师了。
叹气气。
不过,弹幕发来的那些,沈声默看在眼里,没有装不看见。
沈声默先是说道:“先对关心我身体的朋友说一声谢谢,我的身体很好的,不要太担心。”
“也谢谢你们对我的夸奖。”
而后,沈声默慢悠悠道:“老奶奶们绣的花,主要是定制方面的衣服。不过工作室现在还没接到订单,我就先让她们练练手,免得真的要绣了,手忙脚乱的。”
“这些绣品,有些是戏服上的补子绣纹,有些可能是婚礼定制的龙凤褂。我相信,我们传统的衣服,会越来越受欢迎,重新回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
“她们有的绣牡丹,有的绣小鸡,都很可爱。”
沈声默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手指轻轻点了两下,而后对着镜头说道:“我到时候挑几样送给你们吧,老规矩,抽奖转发,送粉丝。”
沈声默大方,弹幕上说搓搓小手等待抽奖的人,全都惊呆了。
她们只是说说而已,没真想要啊!就是想表达一下对沈声默手艺的喜爱!想夸她牛批啊!
说想买是最高级别的赞赏,这是她们理解的。
但哪能想到,沈声默不卖,但她直接送啊!
这也太……太好了吧!
【黑匣子】:呜呜呜呜小沈你真好
【花露水】:生意还没开张呢,怎么先给我们送了
【驱蚊小能手】:绣品好贵的,特别是手工绣,要不还是留着吧
【奶糖片】:虽然我很想要,但……前面的说得对!
【三寸月光】:是啊是啊,要是付不起房租,被赶出去怎么办,呜呜呜,我不要没关系,但那些绣品和好看的小裙子得好好的,默默也得好好的
【yubb】:嘤,在小沈身上看到了败家的气息!不可以!你要资本家一点!要赚我们的钱!
【桂花酿酒】:没错!
【酷曲奇】:您的好友[酷曲奇]向沈声默隔空投掷了一本《市场营销》
【酷曲奇】:默默啊,营销不是这么做的,你长点心,多赚点我们的钱吧,成天往外送钱,百万家业也不够你这么造的
沈声默:“……”
刚刚不还在说想要,想拥有,想花钱买吗?
这倒好,她说要抽奖送福利,他们倒是一致拒绝了。
到底是她在败家,还是他们在败家。
她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把握不住这群粉丝们的内心了呢?
猜不透她们在想什么。
沈声默就先按下不提了,不过抽奖一次又不会像粉丝担心的那样,让她交不起房租流落街头,之后她还是会考虑在自己的微博挂出抽奖来的。
她接着对粉丝说道:“关于衣服方面呢,我现在正在谈合作的厂家,我负责设计衣服,他们负责生产。有些样式,我们会先让厂家做好底子,然后返回来,我们自己做些修饰,这样才是成品。”
“工作室规模不大,不会走量的。”
不会走量,意味着只能走精品路线了。
沈声默想要在衣服上增加一些绣品的元素,又不想用机绣,那就只能让老奶奶们来绣。
她说这番话,是在打消那些担心她交不起房租的粉丝的疑虑。
房租是一定能交得起的,就算不赚钱,《非常职业者》的导演不刚把钱打到了她的账户上了吗?
不过沈声默比较担心的事,自己这么慢的产出,会不会让这些看完综艺跟过来的粉丝等到心焦、耐心消失。
【黑匣子】:我终于放心了呜呜呜!!之前还担心小沈全部外包后,拿不到小沈亲手制作的衣服,现在我圆满了!
【呼啦呼啦】:一听就很贵的样子,但没关系……什么叫做为信仰充值啊(战术后仰)
【我是刘欣欣】:我钱包准备好了,不要怜惜,真的不要怜惜,我回家之后想要找一件同款的衣服,其他的不管是设计还是款式还是颜色,都比不上节目里的呜呜呜呜
出乎意料,观众们不仅没有反感,反而更加欢欣鼓舞起来。
买到合适自己心意的衣服,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再加上沈声默工作室不量产,那么撞衫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光是不量产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人冲冲冲!
定制的感觉,就像是那件衣服,是专门为自己而生的。
更何况沈声默的手艺,他们是见识过的。
沈声默笑了笑:“好了,继续下个问题……”
沈声默的工作室开到第二年,把旁边的店铺也盘下来了。
工作室里新入了一批人手,全是附近在家务农的女性。
因为之前来的那些老婆婆意识到了沈声默没有骗人,周围一些在家务农的女性对沈声默有了信任,也找了上来。
她们年纪的都偏大,但毫无例外,都有一双巧手,在一匹一匹布上,修创造出巧夺天工的画卷。她们在这个画卷里,是造物主,用她们的手创造出一个精美绝伦的世界。
对这个世界来说,一个人,是渺小的;但对于那匹布来说,那个创造它的个体,虽然是小小的一个人,但却是它的造物主。
本来,沈声默的工作室是不被她们看好的。
所有人都在观望,只有那些不把闲暇时间当钱的老奶奶们,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等死也是等死,不如试试,多少能赚到点钱,也就值了。
毕竟没活可做,做别的活,也赚不到几个钱,还不如跟着沈声默,赌一赌这是不是个好老板。
试试,就试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老奶奶们的心,从一开始的破釜沉舟、带了点赌徒的心理,到最后的全心信任,到了现在,已经彻底离不开沈声默了。
老奶奶们知道,沈声默不能让她们大富大贵,但能让她们过上好日子。
在这个年纪,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劳动,养活自己,让老奶奶们觉得,自己不是个废人,也不是个只能让人赡养才能苟活的废物。她们是有价值的,有尊严的。
沈声默不仅给她们带来了工资,还带来了其他的东西:自己养活自己的踏实感,和那种自我价值实现的认同感。
在这里,她们会被尊称为“老师”。
所有客人,包括老板沈声默,对她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连沈声默,在发现了这些老婆婆被喊作老师,会偷偷不好意思地高兴后,沈声默偶尔也会喊她们老师。
这种客气和尊敬,比任何金钱上的馈赠,都更令人能获得心灵上的满足。
时日一久,老奶奶们就把沈声默当成自己的孙女一样疼。不管沈声默有什么疑问,都会解答。不管她想学什么,老奶奶都会教。
不仅如此,她们还成为了工作室的**招牌,到处说沈声默好话,就没有一个人是不夸的。
隔壁村的人知道了,便也想来。
外出务工的女性知道了,也想回家。
有手艺的、或者心灵手巧、能很快学会的,被沈声默留了下来。
添了绣娘,增加了人手,工作室的规模也逐步增大,逐渐步入正轨,成为国内小有名气的个人品牌。
五年后,沈声默以老奶奶们的名义,替她们申请了非遗物质文化传承人。
申请没有限制,不难,但是要过审,需要经过层层筛选。
从县到市,逐级往上,再到中央,最终还要名单公示,进入公示期。每一个步骤走下来,都花费很长的时间。
好在并没有让沈声默失望,她们成功了。
终于有机会能让她们在漫漫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不是被时代的浪潮淹没,被冲击得什么也没剩下。
沈声默把非遗传承人证书裱起来,挂在工作室的墙上,把它当成荣誉的象征。
这是属于老一代人的荣誉,现在她们的意志和手艺,由年轻的新一代来继承。
六十那年,沈声默完成了自己最后一幅双面牡丹绣,然后就脱离了这个世界。
她离开得很安静。
【检测到宿主已经完美完成任务,请确认是否进入下个位面,继续执行任务】
沈声默点击了【确认】,随后,一股熟悉的晕眩感传来,她知道,她正在切断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再次醒来,沈声默正躺在躺椅上睡午觉。
椅子摆在院子打起来的木质长廊上,长廊上覆着细密的竹帘。
明媚的阳光从竹帘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在她的脸上投射明暗不一的光影。
阳光温暖,却并不灼热,偶尔有一阵清风吹拂过来,更是让人心旷神怡,倍感舒适。
在炎热的夏天中,这样舒服的午后是很难得的,难怪原主就这么躺着,慵慵懒懒,什么也不想干。
四肢柔弱得像棉花一样,沈声默自己也是晕晕沉沉的,像是喝了酒。
她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躺着,翻身,眼睛依旧紧闭,一点睁开的打算都没有。
不过虽然没有睁开眼睛的打算,但沈声默并不是真的在偷懒睡觉。
此时的沈声默正在理顺这个位面中,关于原主的信息。
和之前的位面比起来,这个位面的原主经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没什么波折。
她的一生,一眼可以望到头,也没什么磨难和挫折。
出生在一个专门做漆器髹饰的家庭里,原主从小接触到关于漆器髹饰的知识。
她疯狂迷恋那浓重端庄的颜色,还有漆器散发出来的迷人莹润的光泽。
那是一种比宝石温润,比玉石外放的光,让人爱不释手。
它细腻、精美、巧夺天工,每一件成品,都令人惊叹不已。
只是后来,漆器髹饰这一行,逐渐没落了。
没落的缘由很简单,漆器既不经济,用料和人工也不便宜,制作费时费力,价格当然也不便宜。
到了现在,人们有了更多更便宜经济的选择,自然不会来光顾它,而现在的富贵人家呢?更喜欢一些,比如什么奥地利水晶,什么什么钻石,之类的装饰品。
漆器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了。
于是,原主一家很难再通过这份手艺,通过直接销售商品赚到钱了。
在这个情况下,家里的衣钵没有人继承。
因为家里的人都觉得,这一行没有前途,还不如去开厂子,赚快钱。
在生活面前,先要生存,再有生活。
漆器对着几块木头,几个陶瓷,天天在那儿磨啊磨,费时费力不说,还卖不出去,赚不了钱?何苦来哉。
先把钱赚到了,让生活好起来,再谈传承。
没人想再继承这份手艺了。
眼看着技艺就要失传了,家里的爷爷天天对着自己的一对老物唉声叹气。
在这种时候,原主结果了担子,决定要继续把这个工艺传承下去。
她是个女娃娃,爷爷本来不想答应的。没什么别的原因,做漆器苦哇!
别的先不说,就说大漆,刚刚接触大漆的人,都会大漆过敏,脸肿得像头猪,眼睛只能看见一条缝。
好好一个女娃娃,谁舍得啊?
别说后面手磨推光,能把手掌磨出一层层厚厚的老茧来。谁家的女娃娃是这样养的?
但是想想,爷爷都能想到,如果收下自己的孙女做弟子,之后将是怎样的困难重重。
可是,爷爷不同意,但他也没辙,他不同意,原主就一直缠着他,一副他不答应,她就不会放弃的架势。
小女孩的决心,比天大比地大,见了棺材都不落泪,见了南墙也不回头,和自己的爷爷杠上了。
被原主磨得没有了脾气,看到她就只能愁眉苦脸地喊小祖宗,爷爷没了别的办法,最终同意教她。
不同意也没办法,除了她,也没别的人了。
就这样,爷爷收了她为徒,两人有模有样,按照旧有的规矩,拜了师,喝了茶,然后就开始学艺的生涯。
爷爷是个好爷爷,但是个严厉的师父。
一旦开始学艺,那就要学会吃苦,打得骂得,什么都使得,撒娇也没用。
即使是自己的亲孙女,爷爷也没有丝毫的手软。他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严师才能出高徒。
当初他的老师是怎么带他的,他就是怎么带自己的孙女的。
那些他吃过的苦,原主原封不动的,都吃了一遍。
此时,出现在沈声默脑海里的,全是关于原主小时候学艺时吃苦的画面。
约莫是苦和泪,和一个小女孩经常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泣,也不敢找谁说。
原主还是很有担当的,虽然吃苦受累,但是从没想过放弃,每回晚上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一场,第二天洗干净了脸,就又重新去找爷爷学艺去了。
小女孩的性格是格外坚韧的,甚至比家里的那些大人还要坚定,就这样,她跟着爷爷学了十几年,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但最后也算功不唐捐,她学有所成,把爷爷所有的本事都学到手了。
而她比自己的爷爷幸运,她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在这个时代,吃饱喝足的人们开始重视审美,重视精神世界,不少人对传统的手艺感兴趣极了,于是他们便把目光投向了失落已久的传统文化,想要重拾祖辈往日的辉煌。
在这样的时代浪潮下,原主的工作室开起来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一点阻碍,还成为了漆器工艺的非遗传承人。
现在沈声默所处的,就是原主的非遗工作室的后院,平时用来休息放松用的。
沈声默舒展了一下酸软的身体,动了动脖子,感觉舒服了不少。
她摸到自己的后脖颈,掌心一接触到自己脖子后细腻的皮肤,就感觉十分的粗糙。粗粝的感觉,仿佛是一团麻纸一样,刮得她脖子生疼。
沈声默怔了怔,看向自己的掌心,发现自己的掌心,特别是右手的掌心,叠上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细皮嫩肉是毫不相干了,这双手,看上去特别有年龄感,像老人的手。
在漆器髹饰中,有很多次打磨推光的程序,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是不能用机器打磨推光的。因为用机器打磨推光,会造成胎体上留有回旋,看上去不好看。可人不会。
人是最精密的机器,手动的、人为的打磨推光,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
也正是在一遍遍,一年年的打磨推光中,她拥有了一双长满老茧的手。
这双手一点也不纤细,甚至也不好看,但是充满了一种力量感,那是一种属于劳动的美。相信不管是谁,看到这样的一双手,都会感觉亲切,因为它背后代表的是多年的劳作,这是离着自然与泥土最近的一双手。
皮还嫩的时候,磨掉了一层皮,起了血泡,但也没有时间好好养,就继续工作。渐渐的,磨掉的皮越来越多,最后就长了茧。
爷爷说,这一层茧是一种证明,它就是保护她的武器,比任何手套都管用。
只要她一直勤快,茧就会一直跟着她,除非是严重的伤口,不然这层茧就是最好的保护壳,能保护着她,不让她痛。
沈声默无声的笑了笑,动动自己的手指,感受它的灵活。
这确实是一双很灵巧很美的手。
也确实像爷爷说的那样,这双手的知觉是不够敏感的,想来在做漆器的过程中,这种钝感是合适的,太敏感,一点痛就让她移开手的话,说不定会毁掉整个作品。
正在此时,在后院里一间偏房里,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好像又什么被打碎了。
紧接着,传来一个女孩的低喝声:“沈宋宇,你够了!”
接着,房间内的动静就安静下去。
只是隐隐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听上去不太美妙。
沈声默挑了挑眉头,丝毫不意外,因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
工作室除了工作的地方,还有别的起居地,现在就是属于起居的地方,而刚才好像起了争执的人,一个是她的侄女沈丝丝,一个是她的侄子,沈宋宇。
这两个人,都是这个寒假才刚刚来到这儿的。两人刚刚小学毕业,经历了小升初的厮杀,正在历经漫长的暑假。
他们的家长,也是沈声默的哥哥们,就把孩子送到沈声默这儿来,说是要度假,实际上要让沈声默看看,这两个孩子谁能有点资质,可以跟她学点技艺。
现在的时代,已经和爷爷的时代完全不一样了。
爷爷那个时代,学这种传统技艺,就是死路一条,看上去就是想不开,疯子才学,真正的聪明人,都经商赚钱,发大财去了。
现在学好了,就是传承人,就是老师,是有身份地位,被人尊敬的。
既然家里有这样的条件,当然就不能流外人田,先看看自家的孩子能不能学。
不得不说,哥哥们的做法实在自私自利,实在不足为人称道。
可原主答应了。
原因无它,原主发过话,说这一生只与她的漆器过活为伴,不会结婚,也不会收养小孩,她没有那个精力,投身家庭,或者抚养一个小孩长大。
现在这个时代比起爷爷那时候,是好上了许多,可培养一个心智健全的小孩的成本,也高了许多,原主想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全都交付在漆器事业上,没有半点组建家庭的打算。
但漆器髹饰需要找一个继承人。
怎么着也是要找,原主便先答应了哥哥们的请求,把两个小孩接过来,先看看情况再说。
毕竟,她实在是太像要一个能继承她的衣钵的继承人了。
这也是沈声默要做的事。
帮原主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将这份手艺传递下去。
两小孩一男一女,年纪相差不大,性格却相去甚远。
来的第一天,看到那些散发出莹润光泽的漆器,沈宋宇惊叹不已,说着要学要学,一副要长住下来,学都不上的架势。女孩沈丝丝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睁大眼睛好奇的四处观望,显然也是被工作室里的作品迷惑住了,但她比沈宋宇安静许多,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湛亮的黑色瞳仁里,流露出好奇与沉迷。
看到他们眼睛里的光,沈声默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原主。
同样也是用这样惊叹的目光,打量着爷爷的作品。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如今也轮到孩子们来看她的作品,然后露出同样的痴迷的神色。
漆器这种物件的美,果然是不分年龄和时代的。
只是小朋友们恐怕不知道,漆器的美,是要用汗水来堆砌的。
它的美丽背后,要付出不仅仅是技艺这么简单的事情。
要知道,原主用了十几年,才学到了她爷爷所有的手艺。而这背后付出的艰辛和努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带着孩子们玩了一天,次日,沈声默就开始工作了。
工作室里的大漆用完了,她向附近的漆农订了一些生漆,等着氧化使用。
沈声默知道,这生漆可能成为这两孩子接触漆器的第一道开关。
虽然之前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说第一次接触生漆的人都会过敏,孩子们也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一点也不怕。
可是第二天接触大漆后,他们就被肿成猪头的自己吓哭了。
女孩是,男孩也是。
两人抱着头不知所措,又难受,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们一开始就没理解沈声默口中的过敏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还以为只是像春天吸入了路上的柳絮打个喷嚏那样,哪想到,这次过敏的症状会这么严重。
两个小孩,两张原本白净的小脸现在都肿了,看不出原来肤色的颜色,皮肤下许多红丝,看上去可怜极了。
偏偏,去医院还没法去。
就没人不对大漆过敏的,没有。
这是想传承漆器技艺,必须走过的一道关卡,没有例外。
沈声默说:“以前也有人想要来学艺,说什么不管多苦多累,都可以忍耐下来,我答应了,甚至没收学费,但这第一关,他们就挨不住。”
“你们想想,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这是沈声默留给两个小孩的选择题。
说时候,有点欺负小孩了。
因为基本上,十二十三岁的小朋友,还没吃过什么苦,他们现在的生活,又那么舒适,沈声默实在想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能坚持下来。
因为这个大漆过敏,当年的自己天天对着水盆,照着自己,看着肿成猪头的脸,再次哭成猪头。
难啊,太难了。
但这是摆在他们面前必须要克服的困难,如果不能克服,别说她是姑姑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沈声默拿出手机来,甚至想要直接联系她的哥哥们,把孩子接回去了。
不接也不行,沈宋宇现在就闹着要收拾行李,回家。这个鬼地方,他待不下去。
沈声默把手机揣进兜里,然后走进沈宋宇和沈丝丝在的房间里。
在房间里,她看到两个……脸肿成猪头的小孩。
对不起,不能这样形容他们,但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加合适的形容词了。
而她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
“怎么样?还能学吗?”沈声默问道。
一开始,最活跃,喊着说连学都要不上了,就要住在沈声默这里,跟着她学漆器的沈宋宇哭道:“我不要了哭哭,我要回家呜呜呜,我要玩游戏。”
“很好,放弃并不代表,你不是个大丈夫,你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做了个合适的选择,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现在这一关还只是第一关罢了,能在这关就退出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及时止损了,总比进行到一半往后,在她觉得自己找到继承人的时候,再喊着放弃要好得多。
不过,昨天她看了,沈宋宇和沈丝丝都是手巧的小孩,是好苗子,沈宋宇就这么走了,她的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和可惜。
但她尊重沈宋宇自己的决定,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头问沈丝丝,“丝丝你呢?要我联系你爸来接你吗?”
沈丝丝并没有说话。
她咬咬牙,犹豫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才不和沈宋宇这个猪头一起回去呢!我要和姑姑一起!说好了要和姑姑一起学手艺,我要继续坚持下去!”
她的眼睛里还憋着忍受着过敏反应生出的泪滴,声音很大,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而沈宋宇精准捕捉到了沈丝丝形容他是猪头的那句话。
沈宋宇大怒:“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沈丝丝也气急了,“我和你是一家人,你骂你自己呢,猪头!真的猪头!不,猪都比你聪明!”
沈宋宇因为过敏变红的脸,此刻因为愤怒,变得更红了。
两个小孩的状态忽然就从各自哭泣,变成了掐架,掐在了一起,斗鸡一样对骂了起来,谁也不让谁。
沈声默:“……”
小孩子真的好有活力哦。
而这时的她挑眉看向沈丝丝,想着沈丝丝刚刚的话,面上露出了有些许惊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