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姑娘。”有人轻叩房门,细声唤着,“夫人来了。”
碧玉正在沉思,被这声响拉了回来,连忙梳理了一下表情,礼貌应声,“夫人请进。”
芊墨早已从虚掩的房门里看见碧玉一脸沉静,带着忧思,不由得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犹豫了几秒钟以后,推门而入。
“碧玉,你方才在想什么,这样入神?”芊墨尽力笑着问。
“夫人。”碧玉微微欠了欠身,浅浅一笑,“没什么,只是回想起发生的种种,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你怎能确信那就不是错觉,或者幻觉?”芊墨显得有些严肃。
气氛冷凉了下来。
碧玉楞愣,坦然说:“夫人有话请直言。”
“你可知将军这几日去了何处?”芊墨面色沉重地说。。
碧玉眼中充满疑惑,不确信地回答,“樊将军公务繁忙,难道不是回了军营?”
芊墨干干笑了两声,“他同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刚从东海王府回来,见过樊妃了。”
“那又如何?”碧玉开始感到不安。
芊墨看看她,缓缓开口,“将军这几日呆在樊家祠堂里,长跪不起。”
碧玉猛一悸动,自言自语,“终究还是与我相关……”
芊墨长久没说话,含泪垂下头来,“碧玉,就当我求你……为了将军,离开他……了断这场不会有结果的情缘……东海王要他手上的军权、要他麾下的乌桓骑兵,还要他出镇幽州……倘若将军真应下了这些条件,他就会成为樊家不折不扣的不肖子孙,不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还会成为众人唾弃嘲笑的对象,令卑者贻笑、智者所不齿……你让他有何面目面对樊家的列祖列宗以及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将领部属……樊枫不该是一个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人……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碧玉慢慢走到窗前,她的房间正对着樊府的花园,可惜此刻浓雾还未消散,压在不远处的树枝上,满眼的鲜花泛着红,雨打风吹去,不是一样还得飘零?面上涌出一抹笑,凄楚得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声音却像石头一样坚固,“我与将军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已足够——我这一生最安定的日子,便是有他在身旁……他能为我尽舍一切,我又为何不能为他舍掉一些?”
回身看着芊墨,盈盈一笑,“我这就回东海王府去……也请夫人与我演一场戏。”
当樊枫身心疲累回府之时,碧玉已不在房中,他惊呼了一声:“芊墨,怎么是你在这里?碧玉呢?”
“将军,你就那么想娶她吗?即使会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芊墨冷冷说。
“你……”樊枫隐忍不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赌气般回答,“是。”
“你要娶她做正妻,同我一样毫无分别、同起同坐的正妻?樊家苦心经营的基业难道只是为了成全你的痴心和多情?”芊墨依然冷着声。
樊枫又冲她重重点了一下头,胸膛里窜出一股无名的怒气,“碧玉呢?她人呢?你究竟给她说了些什么?我爱谁、娶谁,难道是大逆不道的一桩罪恶吗?”
芊墨极度不屑地笑了笑,“我见过樊妃了,她本在闭门思过,应该对此事不知情……可是东海王却故意向她走漏了风声……他知道你的姐姐不会坐视不管,也预测到你府上的夫人不会无动于衷……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输了……碧玉她不想再挣扎了,更不想将自己托付给一个即将一无所有的人……她走了,回东海王身边了……”
樊枫表情惑然,剧烈地摇了摇头,整个人颤了颤,几乎是吼着说:“不!不会……我们说好了要长相厮守……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我要去把追回来……”
“马已经备好了,就在府门外。”芊墨冷淡地说,又是嗤鼻一笑,“我与你同去,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将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追回……”
樊枫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甩衣袖,提着宝剑出了门。
骏马四蹄腾空,掀起扬尘如暴,樊枫一路飞驰,心急如焚。到了东海王府,守卫见他脸上冷凝如冰,肃杀之气燃得正旺,无人敢加以阻拦。芊墨跟在他身后,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的步伐,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竟比她想象得还要遥远。
樊枫穿过长廊,拐过一个又一个的转角,肆意寻找着他心目中的那个身影。路过王府的花园时,他像得到感应一样,刻意放缓了脚步,远远就看见在那一片姹紫嫣红之间,他的碧玉正倚在一处栏杆上,眺望着远方,眸含春水。
“碧玉。”他几乎没有踌躇,大步走到她身前。
碧玉看了他一眼,像是不认识般,“你怎么来了?殿下不是说过了吗,这府上不是你可以随便往来的地方。”
樊枫呆了一下,立马不管不顾地抓住她的手,“碧玉,跟我走……他们不能逼迫你,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碧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突然笑了出声,“樊枫,你太傻了……我并不是真的想跟你走……你觉得自己能跟东海王殿下相提并论吗?你有什么,荣耀、财富、还是地位?你若失去了现在的身份和权势,在我心中便什么都不是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凭什么给我承诺?我只是不满殿下的冷落专横,一时冲动才答应了你而已……我已经后悔了,也已经向殿下忏悔了……我不过是利用了你,你为什么对我这般仁慈,你在战场上不是冷若冰霜么,我同样是你的敌人,你怎么就意识不到……”
说着说着眼一红,赶紧背过身去,留给樊枫一个漠然的背影,“……我并非是你想象中的模样,不过是众多庸俗虚荣的女人中间的一个,要不我怎么会忘了长沙王的恩情,转眼就投入了东海王的怀抱……即使殿下他只是把我当成胜利的附属品,只是把我当作对申屠奕的嘲讽,即使我什么都不是,也轮不上你,不需要你为我孤注一掷……”明明万箭穿心般难受,可话里愈发绝情,“……你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在我的眼里、我的心里,你都不是永恒的记忆……背过头去,不看你的脸,我甚至都想不起你的模样……你还是听从殿下的安排,离开吧……边关那里才是你这种失败者应该去的地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碧玉能想象到樊枫那痛彻心扉的神色,可她没法回头、没法后退,这番长长的独白就像演练了数遍似的,说的那么流畅、那么决绝、那么不由得人生疑。
樊枫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全身的剧痛袭来,无数细小的伤口在此刻全部裂开,胸腔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爆开了,于是一股鲜红的液体喷涌而出,热、辣、腥、咸……来不及体味,只觉眼前一黑,像是要从人间消逝。
他重重地向后倒去,却又猛地一把撑住栏杆,他怕自己倒地的声音太过细软,成为一种软弱的象征。
有一瞬间,碧玉几乎就要回身拥住他,可她最终选择了木然,“将军身体不适,还是请打道回府吧。”语调还是冷的——这样的冷怕是再寒的夜也敌不过。
“啪——”一计清脆的耳光甩在了碧玉脸上。
出离气愤的芊墨出现了。自己心爱的丈夫、众人眼中文滔武略的俊杰,突然就变成眼前这个伤痕累累,没有一点生机,深陷在痛苦中无法舒缓的可怜人,作为妻子,她像是再也无法克制、无法忍受了。
此刻她只觉自己的一只手隐隐酸痛。
碧玉轻轻地擦了擦嘴角,不见一滴眼泪。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冷血的女人?我不知道将军看上了你什么,处处维护着你,不惜与东海王殿下作对。你是申屠奕的女人,不为他殉情也就罢了,毕竟蝼蚁尚且偷生……可你既然已经跟了东海王,就不该四处留情、卖弄风骚……你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女人……怎么值得将军交付真心?”说着,说着,芊墨的眼泪坠落了下来。
“夫人……”碧玉张口,却又停住。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请夫人送将军回府。”
“这是演的哪一出?真够热闹……”不知什么时候,申屠玥已经走到了芊墨身后,看不出喜怒的表情,语气也是轻飘飘的。
“殿下。”芊墨搀着樊枫,行了礼。
“殿下,请您宽恕樊将军,他只是受人引诱。”芊墨尽量让自己平和下来,然而一双泪眼并没有留住申屠玥的目光,他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芊墨,随内弟先回府。”
“是。”芊墨轻声回,与碧玉对视着,唇角微微抖动。
碧玉冲她欣然一笑。
等樊枫和芊墨离去之后,申屠玥绕到碧玉身后,俯上她的耳边,“你说起假话来像真的一样。”
碧玉微微一惊,片刻,才正色道:“那是因为我说过的话你从未当真过。”
“也罢,真真假假本来就不是我所在意的……樊枫他,如果不出意外,会主动要求出镇幽州,你实在是太让他失望了……不过,正如我所愿……”申屠玥碰了碰碧玉淤青的嘴角,暧昧横生,邪肆深藏,“……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正在抄誊一首诗,待会儿你来书房为我研墨……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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