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森冷而明亮,一簇又一簇的火把高悬在陡峭的石壁上。
一座恢宏的祭坛,屹立在深邃漆黑的洞窟之前,上面镌刻着各种古老的图腾,有日月辉映,万民祈祷,更有宛若花状的复杂古纹。
此时,刘婆似虔诚的信徒,跪伏在地,与那幽暗洞穴内庇护部落的存在,进行意念上的沟通。
不远处的一座木筑高台,冯莹神情低落,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在她身后,有四名身穿黑袍、遮蔽面容的族人,负责看守她的安全。
良久。
刘婆起身,朝着洞穴磕首,缓缓起身,离开祭坛,直奔高台而来。
“婆婆.仪式什么时候开始?我爹醒了么?”
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无法离开这里,冯莹没有反抗,只是向老人询问无根生的状况。
“醒了。”
感受着此前在木屋设下的炁局被解散,刘婆并未过多关注,她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这具最合适的容器上。
“仪式在三天后进行。”
刘婆伸出枯槁的手,牵着冯莹的手腕,语重心长地道:“苦了你,孩子.”
“这是我们一族的宿命,若非迫不得已,婆婆不想让你作为容器,与先祖共生。”
“可是没有先祖的庇佑,那些来自异族的诅咒,早就让我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刘婆面容和蔼,她通过温和的肢体动作及言语,安抚着焦虑不安的冯莹。
“婆婆,那能不能,求求您,让我见我爹一面?”
冯莹苦苦哀求,几乎就要跪下了。
顾虑到容器的情绪波动,可能会影响仪式的进行,刘婆揉了揉冯莹的脑袋,淡笑道:
“嗯,婆婆会去办的,你不用担心。”
“伱也要答应婆婆,全力以赴好么?”
“族人们能否延续生命,甚至是摆脱诅咒,就看你能不能与祖先实现共生。”
“希望笼罩我们部族千年的阴影,在你的身上,得到消除;如果你嬢嬢泉下有知,也会替你感到骄傲。”
对付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再简单不过,刘婆的话,很快就让冯莹镇静了下来。
“好,我尽力。”
“放松,婆婆看好你。”
刘婆撒手,缓缓转身,留下一句让冯莹倍感期待的话。
“我这就去与族中的长老商议,不管顺不顺利,婆婆都会把你爹带到你面前。”
“谢谢您!!!”冯莹感激地道。
沿着隧道走出溶洞的刘婆,并未如约定的那般,找寻几位长老协商,而是心存戒备,先一步去到无根生所在木屋。
“吱呀!”
刘婆推开大门,李慕玄似惊弓之鸟,说话显得有些不自然。
“您您来了?”
“来看看掌门。”
刘婆望着躺在床上的无根生,意有所指道:“掌门,您为何闭目不言?”
临近仪式,她不得不防着两人,生怕他们失控惹祸,影响先祖的降临。
“.”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绝望。
听到那苍老的声音,无根生缓缓睁眸苏醒,对方没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几乎是在他解除气局的片刻,就赶到了。
“养养神刘婆,莹儿呢?”
“地窟。”
老妪如实告知:“还有三天,仪式就要开始了。”
闻言,无根生并没有过多的意外,情况与他预测的一样。
“不是说好.还有五年么?”
“先祖快要熬不住了,想提前出来透透气。”
无根生强忍胸口腾腾燃烧的怒意,他声音渐沉:“那劳烦劳烦您,带我去见她?”
“你进去可以。”
刘婆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别说老人家我不近人情,但丑话说在前头,娃娃要是失败了,你就留在地底陪她。”
“若是成功,你自可平安离开南疆,老身与族里的几位老东西,不会特意为难你。”
“.”
无根生沉默,他别无选择,曾经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的他,对刘婆和另外几名长老的实力,格外清楚。
就算他与李慕玄一起反抗,结局也不过是多两具尸体而已。
这一刻,他心若刀绞,没有办法了,所有的苦思冥想,都不过虚妄。
像刘婆这种谨慎、狡猾到了极点的老怪物,不会给他们任何挣扎的机会
“想好了没?”
见无根生踟躇徘徊,刘婆不耐烦地催促。
“带我去”
无根生艰难起身,拉着李慕玄的手臂,顺势道:“还有他他背我去”
“到了下面,管好你们的嘴,不该说的,不该做的,最好有分寸。”
“否则,我答应让你们走,其他人也不见得会愿意。”
李慕玄下蹲,把无根生托到后背上,他一改以往的冲动,面对刘婆的要求,顺从答应。
“您老放心,我和掌门,不会给你们添乱子。”
“随我来。”
刘婆走出木屋,带二人穿过部族后山的丛林,进入地下溶洞。
一刻钟过去,他们来到祭坛前的高台,当望眼欲穿的冯莹,见到无根生憔悴不堪的模样,不禁眼角泛红,冲了过去。
“爹!”
“欸莹儿”
无根生说话有气无力,虚弱得无法站立,被李慕玄和赶来的冯莹扶着。
刘婆对四名负责看守的族人,下令道: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三天后,通知几位长老过来。”
“是,那我等先行告退。”
那些族人纷纷退去,而刘婆则是微微叹气,没有多说什么,迈步走落高台,去往祭坛打坐。
哪怕背对几人,她也不惧他们逃跑。
“轰隆隆!!!”
随着刘婆举起拐杖,溶洞的岩壁发生变化,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浮现而出,好似恶鬼凶神,一道道交错的眸光落到高台上。
“爹,您终于没事了!!”
冯莹紧紧抱着无根生,泪水逐渐打湿肩头的衣衫。
“嗯苦了我的娃娃啊.”
无根生轻抚少女的后背,很是惭愧自责,作为人父,他没有保护孩子的能力,就连与妻子的约定,也未曾做到
“别哭了。”
“爹这趟出去,给你带了点小玩意。”
无根生颤颤巍巍地伸手入怀,取出一枚先前保管在刘婆那里的‘噬囊’,当即打开。
有拨浪鼓、提线人偶、木马、核桃雕成的小舟、音乐盒等等十几种。
冯莹哽咽流泪,久久失语,竟不知说些什么,她格外希望与父亲相聚的时间多一点。
很快,无根生又从噬囊里面取出一副画布和染料,看着冯莹的模样,抓着画笔,缓缓涂抹。
越画记忆越清晰,恍惚间,他从女儿身上,见到妻子的神韵,眼角湿润,心底满是苦涩。
数个时辰过去,一副油画完成,冯莹的模样被永远地记录画布上。
“掌门,您这画得好逼真。”
李慕玄看呆了,他以前跟着学堂洞山先生的时候,就有了解过这是油画,但没想到无根生的技艺会如此高超。
画布上的少女,眸似幽泉,笑容和煦若春阳,青丝束成两条长辫,垂落肩前,身穿银饰紫衣,容貌甚为清秀姣好。
听到李慕玄的夸赞,冯莹按捺不住好奇,凑近打量,望着那如照镜一般相似的画布,霎时愣住,很是欣喜,笑得酒窝弯弯。
“爹您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跟一洋人老头学的,我那会儿看着有意思,就想学会,给咱家莹儿天天画些好看的画。”
无根生压下心头的悲伤,他依旧笑着与冯莹聊天,分享学艺的种种经历。
“要是我也会画就好了”
冯莹那双灵动的眸子,凝望无根生,感慨道:“这样就能把您画下来了。”
“欸,傻娃娃,有心就好。”
“外面有种叫相机的洋玩意,会拍下灰色的相片.”
说到这里,后面的半句话重如千斤,无根生难掩落寞之色,他本来还想与女儿齐去拍照,却再没这样的机会。
仪式失败,冯莹会死;
仪式成功,冯莹不再是‘冯莹’,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爹等我成了之后,您再带我去城里逛逛?”
或许是看出父亲的失落,冯莹这样安慰道,然而,她却不知道所谓的‘共生’,从始至终都是刘婆对她的谎骗。
没有共生,只有死,要么肉身承受不住传渡,崩溃消散,要么就是肉身遭受抢夺,意识被随之泯灭。
无根生捏了捏冯莹的脸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温馨。
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还是无法回避那双温柔的眸子,应声沙哑答道:“好爹等你。”
这种自欺欺人的谎言,一定程度舒缓了他的痛苦,就连忧愁都抛之脑后,他现在想做的,能做的,无非是再陪陪女儿。
李慕玄数次紧握拳头,萌生救人想法,但头顶的石像,却给他带来窒息的压迫感,只要动手,他与掌门绝对无法离开。
“算了,小李,一边歇着去。”
无根生右手搭在李慕玄肩膀上,他知道反抗是没有意义的,更不想让这愣头青白白搭上性命。
冯莹的一半血统,随她母亲,来自这南疆一族,在千年以前就被种下诅咒,不依靠所谓的‘先祖’庇护,所有人都没办法活下去。
作为容器,冯莹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扭曲命运使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