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灯忽然灭了,足球场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喧闹的观众席随之安静了下来,大家屏气凝神,注视着舞台的方向。
黑暗中渐渐响起似有若无的海浪声,接着半空中忽然亮起了一束蓝色的光。它在空中游走,画出一片大陆的形状。接着,从大陆三个位置的泥土中爬起三个小小的红色木偶人。木偶人一律小丑的形状,但形态像极了小时候的蜜獾、猛犸和犀牛。
他们像孩子一样在泥土中无忧无虑地摸爬滚打,渐渐长大。有一天,大陆上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色的猛兽。它们踏毁村庄和城市,吞噬了无数黄色的人,包括三个木偶人的家人。人们喷吐着血红色的鲜血,在大地和海岸上挣扎着死去。三个木偶人在痛苦中挥别死去的家人和故乡,各自踏上一条曲折的白色长路开始远行。他们在一片起伏的沙海中相遇,随后亦步亦趋,逃避危机四伏的猛兽们的追击,在漫天的乌云闯到了一片灰色的海岛上……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把观众席上的人们惊呆了。他们目不转睛地仰头看着这三个木偶人的故事,看着他们一点点地长大。
这时,空中突然响起轻柔的叹息声。另一束光打到大陆边上的某个位置,照亮了一个小丑模样的人。猛犸呢喃着用低音抑扬顿挫地唱起了一个悠扬的旋律: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和黑暗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他的声音柔软又醇厚,把歌词唱得光芒四射,将它像酒一样缓缓地注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这时,他的对面忽然出现了第二个小丑。犀牛用嘶哑的嗓音与他隔着大陆和海岸上在人群中疯狂厮杀的三个木偶人遥相对唱: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只有接纳赤裸裸灵魂的坟墓才一清二楚。
这时,第三个人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的海岸。身材矮小的蜜獾穿着一身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宽袍大袖的女装,狭小的脸上急剧地变化成一张张狰狞恐怖或温柔的脸。他时而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上蹿下跳,时而跟随三个木偶人扑入大陆和海上的人群中得意洋洋沐猴而冠。他笨拙的举动与三个木偶人极不相称,怎么看怎么滑稽,引来观众笑声一片。
突然,蜜獾和其中一个很像他的木偶人都僵硬地停住了动作。他们缓缓地转动着脑袋隔空相望打量着彼此。蜜獾张开嘴巴,用尖细得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的嗓音唱道:夜,没有星光,一片漆黑,在黑暗中,可能有一个站着的天使展开着翅膀,在等待着这个灵魂。
唱完之后,他的背上忽然长出了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头顶升起一个可笑的白色的光环照耀着他丑态毕现的头颅。翅膀拍打着空气,拖着他飞向更高的天空。蜜獾浑身抽搐地手舞足蹈,拼命地挣扎着想要脱离翅膀的束缚。
大陆和海上的人们忽然聚到一起,堆起越来越高的人墙,互相撕缠着将那三个木偶托到他脚下。他们伸出手,抓住蜜獾的双脚拼命地拉扯着把他狠狠地拖了回去。蜜獾像傻瓜一样狼狈地滚落到了大陆和海洋之间,激起大团大团的粉雾。
这时,猛犸慢慢地滑到他身边,忧伤地唱道:在我们这样阴暗的社会里,向上爬,不能不说是一种由上而下的慢性腐蚀剂。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是一个黑暗的开场故事,而且这个故事与舞台上表演的三位人密切相关。他们仿佛在陈说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但更像是在阐述人间万象。
坐在地上的人们想起几十年来在沐蓝星上和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想起失去的亲人和朋友,有人情不自禁嚎啕大哭,有人则坐在黑暗中无声地落下了泪水。
在这突如其来心弦震动的共鸣中,空中的大陆和海洋承载着无数的人缓缓地化作了一团血色的烟雾,消失了。那三个木偶人分别飞向蜜獾、猛犸和犀牛,钻进他们的心里。蜜獾和犀牛先后尖叫着倒下,照射着他们的光束同时熄灭。
天空中忽然现出大团璀璨的星光,猛犸面前浮现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路。他迈步,仿佛一个孤独的行者在这条长路上踽踽独行。
他海浪声中忧伤地走走停停,或举目四望,或一步三回头,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住了,垂下头俯视着黑暗中的舞台和观众席上的人们,悲悯地唱道:他安息了,尽管命运多舛,他仍偷生。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丧生。事情是自然而然地发生,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
唱完最后一组歌词,他的胸腔震动着拖着长长的颤音一口气没换继续漫无止境地在不同的音阶之间滑行,足足持续了三分钟,直至将细若游丝尾音灌满每一个人的心胸……
当他的声音终于停止的那一刻,海浪消失了,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被压抑到极致的心猛然一松,但却油然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惆怅、无助、悲凉甚至绝望。
当他们以为一切就要这么短暂而压抑地结束了的时候,猛犸猛的伸开双手撕开小丑的衣服往上一甩,现出里面的一身牛仔装束。他吹起了轻快的口哨,边吹边向空中伸出一只手,接过从黑暗中飞来的一顶牛仔帽戴到头上。随后,他双手握拳像抽筋似的跳起了古老的迪斯科,在望不到尽头的长路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
被丢开的衣服忽然化作一只只形态各异的飞鸟,叽叽喳喳地鸣叫着环绕着他不规则飞翔着。猛犸伸手抓住一只海鸥,将它托在手心,伸出另一只手掌在它头顶划过。海鸥化成一只白鸽振翅而去。
他又抓住另一只灰扑扑的鸟,将它变成一只苍鹰。苍鹰拍打着翅膀贴着长路飞上天际,在光的照耀下在人们的头顶盘旋。猛犸停止了口哨,那苍鹰在空中发出响亮的鹰唳!
伴随着鹰唳海浪声又起。他伸手往面前的黑暗中招了招,接过黑暗中飞来的一把木吉他,缓缓地坐到一张同时落在他身下的高脚凳上。他抱住吉他,调整坐姿,伸出右手在琴弦上用力地划了一下,接着像流水一样弹起了一个古老而悠扬的曲调。弹着弹着,小丑猛犸唱起了古老的老鹰之歌:
我宁可当麻雀也不当蜗牛
我宁愿如此
如果我能够
我当然愿意
我宁可当铁锤也不当铁钉
我宁愿如此
如果我能
我当然愿意
飞走我宁可飞走
像天鹅一样来去自由
人被地面束缚
发出的声音最悲
声音最悲
我宁可当森林也不当街道
我宁愿如此
若我能做到
我当然愿意
我宁可感觉脚踏实地
我宁愿如此
如果能如此
我肯定愿意
飞走我宁可飞走
像天鹅一样来去自由
人被地面束缚
发出的声音最悲
声音最悲
啦啦啦……
一曲唱毕,观众席上被歌声迷醉的人们仍深陷在歌声中久久回味。猛犸站起来丢开木吉他,右手摘下帽子握住胸口对下方缓缓弯腰,大声喊道:晚上好,我是小丑猛犸,欢迎你们来看我的演唱会!
人们如梦方醒,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拼命地鼓起了掌。
在掌声中,猛犸缓缓地降落到舞台上。他在黑暗中将右手高举过头顶,用力地打了一个响指。黑暗的舞台唰的一声亮了,闪现出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的光,将站在正中的猛犸照耀得浑身闪烁熠熠生辉。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再次将台下的人们惊住了。有人将双手拢到面前大声呼喊猛犸的名字,接着就有更多人跟着欢呼起来。
猛犸静静地站着侧耳倾听,享受着人们的欢呼和喝彩,鼻子一酸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他倾听了好一会儿才将一根手指举到面前嘘了一声让大家安静。等人们安静下来之后,他才说道:如果不是我的朋友们提起,我都忘记了自己热爱唱歌这件事。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每一个人都曾经历过沉重的灾难和生活的起伏,我理解你们,虽然我过去的路可能和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不一样,但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感谢朋友们、感谢大家、感谢高原城让我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让我能站在这个舞台上开自己的第一个演唱会唱歌给大家听!美好的夜晚就应该做美好的事。现在,请你跟我一起大声唱!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猛犸用独唱和与蜜獾和犀牛笨拙地演出的小歌剧诉说了自己的所有心声。
这个临时起意的演唱会引发了连续的高潮,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演唱会结束后,猛犸原创的几首歌曲忽然就流行了起来,比如他曾在天寒地冻的不周山脉的群山中的雪地里唱给蜜獾听的那首《海盗之歌》就在沐蓝星上引发了海盗文化浪潮——有专业乐评人认为这首歌难能可贵地唤醒了沐蓝星流行音乐界沉寂了几十年的传统——音乐是自由和梦想的象征,人应该为之努力、呐喊和抗争。
这是猛犸有生以来最辉煌的一个夜晚,也是他后半生走向另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的起点。
短短几年后,猛犸凭借大量广受好评、风格迥异、内涵丰富的作品和旺盛的创作能力登堂入室获评为沐蓝星音乐名人堂的超级巨星。
当然,这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