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宫中传出消息,姪妃上吊自尽在自己寝宫院内的杏树上,手中死死的攥着一块石板和骨制环佩。宫中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武丁得知消息,似乎并不吃惊,看了一眼宫人送来的石板和环佩后,似乎明白了一切,沉默良久,只是冷冷地吩咐以正妃之仪下葬,妄议此事者给姪妃殉葬。
杞妃则是一头雾水,昨晚见不到大王,她回去思前想后,既然拦不住,只有等她们跑了,日后再找机会禀报。今晨怎么就突然自己死了呢?想了很多,也没想明白,但是她知道这中间肯定有蹊跷。随即传唤蔓娥,想让她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可是不管她怎么喊,蔓娥也不答应。
其他仆人听见,赶忙跑进屋内回禀:“蔓娥阿姊昨晚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杞妃有何吩咐让奴婢去办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有气无力的对仆人说:“没事儿,你忙你的去吧!”
她虽然一心邀宠,可毕竟也是个聪明人,瞬间想明白了一切。至于姪妃是自尽还是他杀都已经不重要了,能在这后宫之中悄无声息的让一个人死,一个人消失,还能有谁能办到?这么多年自己一味争宠,换来的确实无尽的冷漠和嫌弃......杞妃顿时心如死灰。
自此宫中再也不见杞妃出过寝宫大门。
珉玖听说姪妃上吊,陷入无尽的自责中。他原本以为,只要设法不让两个人私奔且不在见面,就可以保护所有人。可现在呢?他不明白姪妃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明明可以好好活着,为什么要选择死呢?......做为狐狸,他真的怎么想也不明白。
过了几天,姪妃的丧事被草草操办,为数不多的几个殉葬人里,珉玖看到蔓娥和葛犬的身影,他们都被反手绑着,嘴巴被人缝住,伤口还在滴血......
一天早朝过后,武丁留下珉玖,只有君臣二人来到偏殿。武丁吩咐宫人准备酒菜,酒菜摆好,宫人退出殿外。君臣二人席地而坐,珉玖默不作声。
还是武丁先打破沉默:“爱卿,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实情?”
“......”珉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不知所措。
“那日你告诉我太史令曾见到姪妃与一男子趁夜悄悄进入后花园,后来本王派人暗中调查,已知整件事的始末......”
珉玖听闻,心中思索着想必大王已经知道他有意放走梅浩的事了。但他不想解释,因为再做任何解释都没有用了,直觉告诉他,梅浩很可能也已经死了。
“那个派去调查的人也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事儿了!”
......
“大王,就像那日禀告大王此消息时一样,小臣今日仍然不知当说什么。小臣乃是巫族,不甚理解人世间的情爱。原以为,梅浩、姪妃真心相爱,成全即可,大王也并不缺这么一个不得宠的妃子不是吗?”
“你是巫族,你可以不懂,可这毕竟是本王的家事,你起码应该让本王知道实情吧?你最清楚,姪妃只是因联姻结盟而来,我们并没有感情可言,她要走,本王不会为难她。可你为何不与本王商量擅自做主?你可知道,万一此事传出去,本王颜面何存?还不被那些诸侯笑掉大牙?”
“小臣思虑不周,请大王责罚!”
“责罚就免了,本王知道你也是好心,想放他们一条生路。可是,这事儿绝对不能外传。还有那杞妃,今后绝对不能离开寝宫半步。”
“杞妃并无恶意,只是一心想要大王恩宠而已,并无其他过错啊!”
“她几次挑唆己儿传话,借以帮她达到目的,这还不是错?”
“......”珉玖现在只求大王别再动杀念,处死杞妃。其他的也不好说什么了,一切随他处置,只要消了气就好了。
“这个己儿,糊里糊涂被人利用,竟浑然不知。是时候放出去历练一下了。”
“小王单纯且孝顺,所做都是为大王着想,偶尔犯糊涂应当给予理解。大王此时将他放逐,恐会伤害父子之情,还请大王三思啊!何况小王尚年幼,出去恐怕受不了民间疾苦啊!”
“当年我出宫的时候也就他这般大小,我都受得,他怎么就受不得啦?”
珉玖无言以对,忍了半晌才说:“大王何不再给他一次机会,小臣愿意亲自教他,定能让他分清黑白,明白人心叵测。”
“不用了,最好的学习就是独自经历一些事情,在磨难中成长。其实本王也有些舍不得,可是他将来是要继续完成中兴大商的伟业的,怎么可以在本王的羽翼下成长?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光芒!若继续待在后宫,不仅不会长大,只会过早的卷入后宫纷争,迟早被人教坏或被人利用。”
“......”珉玖默然,他明白武丁对孝己将来的成就十分期待,毕竟他已经开始慢慢老去。
许久,武丁突然又说:“明日,找几个宫内侍从,悄悄把姪妃的寝宫拆了,本王不想再看见它。”
“诺!”珉玖嘴上领命,心里却想:何至于此?爱一个人、讨厌一个人真的可让人失去理智、行为偏激么?
姪妃的寝宫,还是先帝小乙留下的老宅,仍是土墙茅顶,本就破旧,拆起来并不费事。看着内侍们一点点拆除院墙,珉玖暗自揣摩着大王的心意。
此事确实不利于再向前发展。如果姪妃、梅浩二人真跑了,杞妃一定会找机会告密邀宠,到时候翻出这事儿来,大王颜面挂不住。自己仍是欺瞒大王之罪。那几个相关的人,还是一个也跑不了。事情到此结束,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唯有祝愿姪妃与梅浩能在黄泉路上相遇,在地下做一对痴情鬼。珉玖感叹大王绝情之余也佩服他当机立断的魄力。
这时内侍从屋里把姪妃的床榻抬到院子里,一点一点拆除,珉玖呆呆的看着。
他们先从床腿部位开始拆,把整个床腿都砸烂了,然后又开始剥落床头,直至整个床头都剥落,就这样一锤一锤,都砸成小木块儿。最后竖起中间的床板,噼里啪啦几下就给拆散了,木板、木块散落一地。
想起姪妃初到之时,这里也曾热闹非凡,宫人鱼贯而入,纷纷讨好,都希望这位新主子能得到大王的宠爱,自己也能跟着沾光。可实际上......新婚后没几天,姪妃不仅没有得宠,他们想象中的硕果还没吃到,大王就架着銮驾离开,再也没来过,姪妃就这样独自一人熬过了十多年,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半老徐娘。
此刻,就剩下这一群内侍在这里拆房子,连屋顶的茅草都没剩下几根,全被象车拉出宫城。一座小而别致的院落,仅用大半天功夫,就夷为平地,就像它从未存在过,姪妃也从未来过......
翌日早朝,武丁宣诏:储君年幼,需要历练,即刻出宫,不准携带奴仆,只身前往北海圜土劳作。
众臣不解,如今小王已经长大,开始懂一些政事,偶尔还能与之商议一些要事。怎么今日突然宣布将小王放置于外。有人惋惜,有人诧异,不免心生怀疑。但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小王孝己自己更是想不通,自己每天亲自照顾父王起居,不敢有半点懈怠。怎么突然要让自己出宫?事前也没有打过招呼。他以为是昨日晚间进门看见父王与王后相拥于榻上之事,惹得王后不高兴,在父王面前说他坏话了。
最想不通的还是姜妃,她膝下无子,自妇妌死后,一直是她在抚养照顾孝己,视如己出。这么多年,母子感情深厚,这突然说走就走,实在让她承受不了。她求大王,求王后,求珉玖,求傅说......可是都没用,武丁执意要让孝己出宫历练。姜妃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独自出宫,哭成泪人。
一个国之储君,一位尚未及笄的半大孩童,独自徒步前往北海圜土之城,包袱里只有一些硬得像石头一般的馕饼和铜贝十朋,就这还是姜妃拿自己仅有的一点首饰换来的。
茫茫原野之上,前后十里荒无人烟,小王孝己艰难的迈着已经被葛屦磨破而化脓的双脚,一点一点的向前走着,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只许久没有进食的独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