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果真能起死回生?”褚清怀惊得两只眼睛都睁大了, 丝毫没有平时的淡然。
席桐挑了下眉毛,很负责的纠正道:“严格来说, 这个已经不太能被称为酒了, 它的浓度太高, 人直接喝的话是要出人命的。它只能最大程度防止伤口感染、化脓。”
“果真如此神奇?”褚清怀追问道。
在他看来,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是在明着跟阎王抢人, 同起死回生也无甚大分别了。
展鸰点头, “确实,我们来之前已经试验过了。”
“很好, 很好。”褚清怀还是很信任他们两个的人品的,自认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头说谎,当下激动地站了起来,一连说了两个很好,搓着两只手在屋子里不住地打转, 哪儿还像平时那个八方不动的知州大人?
很好了,这就很好了, 每年就因为这些个原因,不知会死多少人!若果然可行,当真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好事!
席桐道:“大人还是再找人试试才好, 不过有一点, 这个擦起来可能会很疼。”
酒入伤口就够疼了,更何况是高浓度的医用酒精?没试过那滋味儿的人一下就能升天了……
可话又说回来, 跟保命相比, 这点痛也都不算什么了。
事关无数人的性命, 褚清怀也不敢大意,当即着人往狱里找了些伤口发炎的人,分别用酒精抹了。
此时正值盛夏,伤口感染率极高,经常能听到哪儿的谁又因为受了外伤没养好,结果化脓发烧死了的,更何况是这闷热潮湿的牢狱!颇有些被打了板子或是受刑罚之人,想找出有外伤的简直不要太容易。
结果自然很令人惊喜,但凡用酒精仔细擦拭过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没有发炎,更没有化脓!甚至原本几个已经化脓的,在用酒精彻底清除创面之后,竟然也好了?
褚清怀大喜过望,先命人送去夏白所在剿匪的地方。
剿匪便是打仗,既然是打仗,就必然会有伤亡,又是这样的天气,若能及时将酒精送过去,不知能拯救多少将士的性命呢!
展鸰和席桐想了一回,主动请缨道:“大人,此时时间紧迫,能早一刻送上前都是好的,另花费时间教给医官和传令员不免令人心急如焚,若您信得过,不如便叫我们二人走一趟,一边帮忙处理伤口,一边令军医在旁边观看,得闲时我们也可深入交流探讨,但凡有什么此刻想不到的问题,到那时也能问的出、答得到,不然总少不了抓瞎的时候。”
褚清怀在沉思片刻之后,果断点了头,“好,为天下生民百姓计,我便破了这回例!”
打仗固然是军中之事,可往常行军打仗,也常有从当地招向导或是熟知内情的百姓的先例,这次的情况确实过于特殊,也只好一并特殊对待,并不算违禁。
事不宜迟,展鸰和席桐也没回客栈报信儿,只是托一名衙役帮忙走了一趟。展鸰又手书一封,叫人带回去,然后便跟席桐在通讯官的带领下马不停蹄的出发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足足跑了两天才到,中间饿了就在马上吃点干粮,渴了就喝点水,一刻不停。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刺客和冰淇淋养了这些日子,这回也算争气,等到目的地的时候都累的吐白沫了,可饶是这么着,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又不断地用脑袋蹭主人的头,好像在说:看,我可没给你丢人!
同行的通讯官笑道:“两位的马儿都是有灵性的神驹。”
官府和军中所用马匹都是仔细挑选出来的,平时也颇多训练,故而这样的急冲锋并不算什么,可这两个“百姓”所骑马匹,竟也跟得上,那就很令人惊叹了。
展鸰掏了几把上等精细黄豆喂它们,听了这话就拍拍冰淇淋被汗水浸透的脑袋,感慨道:“好马儿,回去给你加餐。”
冰淇淋愉快的打了个响鼻,一边甩尾巴一边大口吃,时不时还舔舔她的掌心。
这两天可算是跑痛快了,整日在那马厩里都快憋死马啦!
不多时,展鸰和席桐就在主帅营帐中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夏白。夏白还吃了一惊,“你们怎么来了?!”
展鸰笑道:“你这表情我们打从进营地可见了不少了。”
军营重地,闲人免入,更何况今儿一下子来了两个闲人,其中一个还是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将士们难免好奇。
席桐也不多话,上前把褚清怀的亲笔信递给他,又指着后头传令官带人帮忙拎进来的几罐酒精道:“我们一行人来得快,马匹带不了许多,便只带了这十二罐应急,后头还有一辆车,不出三五日也就到了。”
夏白一目十行的看完信,什么后顾之忧都没了,二话不说就带他们往医疗营所在的位置去,路上还十二万分情真意切的道:“大恩不言谢,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席桐摇头,“也不算什么。”
夏白叹息道:“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点点死去,可是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滋味真是,唉!”
其实每次行军打仗,直接在战场上死亡的人数只是一部分,而更多的却还是伤员得不到及时救治,以至于伤口恶化,最后撒手去了的。
如今行伍中尚且流传着这么一句前头老兵们传下来的话:能活着回来自然好,可若是有福的,便在战场上就给敌人一刀戳死,也省的抬下来遭罪……
夏白知道这两位友人都非常人,既然大人敢叫他们过来,自然信得过,故而除了机密之外,一路走来就言简意赅的将过去几天和眼下的状况说了。
他们的人在这里驻扎已经七天了,中间打过两场,因那处山寨居高,且山势险要,颇有些易守难攻的意思。
夏白道:“也不怪他们在这里盘踞近十年,如今已然壮大起来,又占了这好大一处天险,不费些功夫还真拿它不下!”
好在那些山匪到底只是寻常百姓出身,纵使这些年也像模像样的训练了,可到底方方面面都不如正规军,如今被围在上头,断水断粮,官军又一天天一点点缩小包围圈,用不了多久就可决胜负了。
不多时,医疗营便到了。
展鸰和席桐抬头,只觉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恶臭,正是他们所熟悉的伤口溃烂化脓的味道。
里头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人,有昏迷的,有疼的忍不住直哼哼的,见了夏白进来,都三三两两强撑着行礼。
夏白摆手叫他们不必为难,又对展鸰和席桐叹道:“前头小打了两仗,死了两个兄弟,伤了二十一个,轻伤十二人,重伤九人……”
这样的天,又是这样的条件,很多原本的轻伤也转化为重伤了。天气这样热,又不敢轻易截肢,不然创面加大,死亡率就更高了。
夏白叫了几个随行医官过来,将事情原委三言两语说了,展鸰和席桐各带几个忙活起来。
好几个士兵已经高烧昏迷,用酒精清除腐肉的时候也没醒,只是浑身不断抽搐的肌肉昭示着他们如实接收了这份疼痛。
因是累积的伤,消耗量格外惊人,就这么一场下来,带来的十二罐酒精瞬间去了一半。
有几个尚且清醒的伤员,虽然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还是忍不住疼的哼出声来,又苦中作乐的问医官,“这是甚?还不如叫兄弟们吃几口,走了也安心呐!”
早在当兵那一刻起,他们早就知道会有战死的一日,倒也不怕。只是这么冲的酒味儿,他还是头一回闻见,此时还真有些馋了呢。
说话的士兵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尚且满脸稚气,可说的话却已经有些老气横秋了,展鸰心下感慨,一边麻利的帮他清洗伤口,一边笑道:“这可不是人喝的玩意儿,这几日你可安心不了啦!每日都要这么来一回,我且问你,受得住疼么?”
那士兵正偷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面庞瞧,听了这话,也顾不上询问她的身份,当下涨红了一张脸,大声道:“如何受不住?老子,老,咳,我,我死都不怕!”
正是个逞强的时候,又对着漂亮姑娘,这小士兵难免想要展现一回,脱口喊出被老兵油子们带成的“老子”之后,瞬间觉得不妥,又赶紧结结巴巴的改了。
展鸰失笑,“那就成了,如今阎王爷且不收你们哩,回头好了,都跟兄弟们去城外的一家客栈吃酒去,那才是真的香飘十里呢!我们那里多得是,你们只管吃,要多少有多少!”
“当真?”小士兵喜的眼珠子都亮了,面上也多了几分光彩,瞧着倒不大像伤员了。
“那还有假?”展鸰笑着看他,“我跟那边那位便是一家客栈的掌柜的,还做不了主么?语出无悔,你们只管去!”
“一定去!”小士兵欢快的答应了,心里头就多了点儿念想,琢磨着等回头仗打完了,一定要去吃一杯真正的美酒。
如今一家客栈的名号如日中天,谁没听过呢?只是他们这些厢军仿佛是后娘养的,既没有正规禁军受重视,也不如那些官差衙役有正事儿做。人家偶尔还能得点实惠呢,可他们平时除了修桥铺路,竟没什么大事了。没事儿可做,自然也没油水,光靠着那点俸禄,也不过饿不死罢了,谁又能隔三差五去吃馆子?
只是这两个人……既然是掌柜的,又怎么跑到军营里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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