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姜应看着他。沈扶玉却将油纸伞和灯笼一扔,灯笼里面是蜡烛,让雨一淋,当即熄灭了。一片黑暗中,沈扶玉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像是雨水冲洗过的灵石般,沈扶玉说:“姜应,我们一起下山、一起淋雨、一起挨罚!”远处惊雷炸了一声,沈扶玉的声音提高了很多:“姜应!你还有我!”姜应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才抹了一把脸上横流的雨水,声音沙哑:“是……我还有你……”沈扶玉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朝他伸出了手。两个温热的掌心穿过雨幕相贴,融化了一片的冰冷。姜应是要去找那个男人复仇,起义军扎营在了城郊外的一处荒地那儿,那男人是起义军的首领之一。天边的闪电时不时地闪烁一下,映亮半边天幕,闷雷一个接一个炸在耳边,听得人心底发慌。“你确定是这儿吗?”沈扶玉躲在草丛中,低声问道。“嗯。”姜应看着面前的帐篷,目光沉沉。帐篷里只映出来一个人影,想来是只有一个人,他俩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雨夜之中。男人刚喝了口水,正准备休息,脖子上便多了一只手。“呃……”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窒息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是……谁?”沈扶玉和姜应救人无数,还是第一次同姜应做杀人的勾当,他看着姜应握着对方的手,滚了滚喉结,撑开一道结界,防止外面有人误入。“你杀我血亲,烧我家院……”姜应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中带着怨恨,“杀人偿命。”男人听了他的话,似乎是认出了他是谁,竟扯了一个笑容:“我当是谁,原来还漏了一个……呃!”姜应恨极,听见他的话,手劲又大了一些。男人正值壮年,但远远不能同已经结丹的姜应相比,窒息感越来越强,他张着嘴,眼睛不停上翻,几乎要昏厥过去。姜应不愿他的脸,目光朝下挪了挪,对方无力挣扎间,衣衫翻了出来,上面绣着两个字“张济”。张济。好耳熟的名字。姜应一愣,想起来是那夜的那个小女孩。他收了收手上的力,沉声问:“你是张济?桉洼村的张济?”男人抬了抬眼,冷笑道:“是又怎样?”一股难以言喻的烈烈怒火突然席卷了姜应的五脏六腑,烧得他眼睛都红了,他猛地握住张济的脖子,把他掼在桌子上,应月细长锋利的细丝贴住了张济的脖子:“你带兵杀我爹娘的时候,我在救你女儿!”沈扶玉也没想到这事居然这么荒谬,人世间那么多人,怎么偏偏他俩便遇上了。张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一边咳嗽一边大笑,神似癫狂,目光冷冷地看着姜应:“是吗?可是世子,在你家阖家欢乐的时候,我家不止我家,都在家破人亡啊。”这话好似当头一棒,砸得姜应头破血流,他喘着粗气,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姜应……”沈扶玉下意识看向姜应。姜应闷哼了一声,他攥着张济的脖子,猛地发出来一声忍无可忍的吼声:“啊!”又悲哀,又痛苦。他把张济推开,后者狼狈地扑倒在地,姜应转头逃出了帐篷,痛苦的嘶吼声在雨夜中响彻。“姜应!”沈扶玉一惊,忙追了出去。这夜的雨彻底大了起来,夹杂着狂风,狠狠地抽着雨中人的脸,沈扶玉视线模糊,姜应痛苦的喊声还在远处不断响起。沈扶玉找不到他,只能不停地喊道:“姜应!”狂风暴雨中,他没找到姜应的身影。沈扶玉找了他三天,最后是在桃花镇的一家酒楼里找到的。“沈仙君……”一旁的小二忙迎了过来,“姜仙师已经在这儿待了很久了,他喝了三天的酒,实在是……”他俩出任务时常常路过桃花镇,桃花镇的人都认识他俩。沈扶玉得到消息便赶来了,听见小二这样说,他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我一个人去找他就好了。”姜应所在的是间雅间,他坐在地上,身旁滚落了几十个酒坛,他趴在椅子上,麻木地往自己嘴里倒酒。沈扶玉沉默地走了过去,蹲下身,道:“姜应,不要再喝了。”姜应听见了声音,抬起头迷茫地看了眼来客,他费劲地认出了是谁,又低下头去,继续喝酒。沈扶玉把空酒坛往一旁摆了摆,坐到了姜应的身边,伸手去抢姜应手里的酒坛:“别喝了。”出人意料地,他一抢就抢了过来,酒液晃荡了一下,洒出来了一些。姜应默不作声地去拆另一坛,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别喝了。”姜应没说话,要去够另一坛,沈扶玉一掌推开那坛酒,他够了个空。来回几次后,姜应的双手猛地攥住了沈扶玉的衣襟,把他拉向自己。沈扶玉平静地看着他,姜应眼眶通红,仿佛滴血:“别拦我。”“姜应,”沈扶玉喊了他一声,还是只有那一句话,“你还有我。”第078章 少年游十一姜应攥着沈扶玉的衣襟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的头却越来越软,缓缓搭在了沈扶玉的肩膀上,他声音沙哑道:“我好难受。”沈扶玉把他背了起来,缓缓朝楼梯下走去:“不要怕,姜应,你还有我。”他背着姜应走过喧闹的街道,走入寂静的小道中,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沈扶玉走着走着,便觉得脖颈中淌入一道温热的液体,他心知那是什么,但没说话,只是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沈扶玉……”姜应喊他,“我没有妹妹了。”沈扶玉想起自己刚入姜应那会儿了,他低声回道:“没关系,我当你的妹妹。”他顿了顿,又道:“我也可以当你的爹爹,你的娘亲……总而言之,谁都行。姜应,你还有我。”姜应环着他脖颈的胳膊收了收,他说:“沈扶玉,你不要死了。”“至少,不要死在我的前面……”“好,”沈扶玉答应他,“你也不要死,我们一起飞升,到时候还一起玩。”姜应没回话,片刻后,沈扶玉听见了肩头传来的低低哭泣声,随着他的走路响了很久很久。从此年少的记忆中多了一个阴天,隐约听见少年的哭声。醉酒和疲倦的双层作用下,姜应这一觉睡了很久。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屋里安静得让他心慌,他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绛月剑迎面袭来,略过他,插入了一旁的柱子中。“咦?你醒了?”沈扶玉有些惊讶。姜应应了一声,把绛月剑取出来,给他送去。沈扶玉也朝他走来。两人站定,姜应打直了手臂,横剑递出。沈扶玉握住了剑柄,一笑:“姜应,那个双人招式,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姜应一愣。“若是成了,此后我们就是真的同生共死了。”沈扶玉眼眸弯弯地看着他,鬓发一晃一晃地,说话宛如春风般轻柔,轻轻地把两个人的命运绑在了一起。瀑布水声微响,竹林影子绰绰,微风吹过少年的发梢,后来名动天下的第一双人奇招正在此时悄无声息地诞生。……梦境的事情又多又杂,还乱,一下子过了近十年,沈扶玉幽幽转醒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他缓了很久,才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推门出去。桂花阁的一位小门徒正好前来引他去膳厅。小门徒一边引路一边悄悄打量他,脸红扑扑的。他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沈扶玉忍不住笑了笑,温声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小门徒的脸登时红透了,支支吾吾地:“不……没有,没有。”他说完,见沈扶玉确实没有生气,方才补充道:“原来您就是阁主的故友呀。阁主经常怀念您。”沈扶玉脚步一顿:“怀念我?”“是呀,”小门徒喋喋不休,“每年冬天阁主都会酿一坛酒,‘摘叶酿故酒,醉饮思故人’的意思。他每次喝醉就会去放暗器的阁楼里盯着一把断琴发呆。”沈扶玉喉结微动,他问:“酿酒的原料,可是松竹梅?”小门徒笑了:“是呢。阁主还说过这酒的名字叫岁寒,是您取的。”确实是他取的。那是冬天,他俩原本在静笃峰的竹林里堆雪人呢,便见姜应突发奇想:“不然我们酿酒吧?”沈扶玉蹲在地上,隔着雪看他:“啊?”姜应扯了一把竹叶:“酿竹枝风怎么样?”沈扶玉歪了歪头:“竹叶也可以酿酒吗?”“自然,”姜应点了点头,倏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睛微亮,“不如我们自己酿个新酒来?”沈扶玉茫然:“啊?”姜应拍了拍手,把手上冰冷的雪碴拍掉,一把把沈扶玉拉起来,奔向其他的峰:“走啦。”大冬天的,寻常酿酒的花草都谢了,姜应看了眼手里的竹叶,给沈扶玉道:“要不然放点梅和松?”沈扶玉好奇地看他:“那酒名岂不是就叫要‘岁寒’了?”姜应乐不可支,笑得冷风只往肚子里灌,他道:“好啊!”“然后呢,”小门徒有些好奇,“你们酿的酒怎么样?”沈扶玉笑了笑:“次年春,便把那坛酒给挖了出来。实在是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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