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泰受刑后的当天晚上,塔兰正陪侍谢昭用晚膳。
谢昭吃完后,他用香茶漱了口,忽而朝躬着身子静立在左侧的小喜子吩咐:“莲嫔今日表现不错,你亲自去跑一趟,传朕的口谕,晋她为修仪吧。”
“是。”
塔兰看着小喜子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有些烦躁。
谢昭侧眸看了眼出神蹙眉的塔兰,好心道:“你也别太羡慕,等过两日,朕让人寻好日子,也将你的位份提一提。”
塔兰回神,微微抬眸看了眼烛火下神色温和的谢昭,她心底并未因他这番好话而感到欣喜。
她福身行礼谢恩,谢昭用完了膳,还要继续批折子,今夜不留塔兰夜宿后房,放人走了。
塔兰出了养心殿,夜色幽幽,临近冬日,夜风吹来有些发凉。
塔兰拢了拢衣襟,沉沉的呼了一口浊气,才抬起今日陪侍,站了大半天的脚离开。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奔阿兰陵的住处。
塔兰人到的时候,小喜子刚好宣读完谢昭的口谕。
见着塔兰,他恭敬地行了礼,便告辞了。
阿兰陵也随之起身,塔兰立即上前扶她进殿。
阿兰陵施施然坐下,轻飘飘地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塔兰,让其他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
人都走了,阿兰陵身子没骨头似的歪在了软榻上,此刻不用在谢昭面前演戏,她的张扬高傲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来。
“这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做你的高等侍女伺候皇帝,眼巴巴地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阿兰陵刚晋了位份,虽说她半点看不上一个小小修仪的位份,但在看到塔兰这个如今明面上的宠妃,她又控制不住的抬了下巴,傲气起来。
奴婢就奴婢,伺候人的下贱出身,便是被人抬到了主子的位置上,也比不过她这个公主!
她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谁都能看出来她此刻的心情,塔兰为着接下去的话,态度更卑微了些。
“公主,奴婢听说,五王子的事,是您向皇帝提议的?”
她卑微着姿态询问,尽量克制住了自己说话时带出的焦急,还有那隐藏的毫不起眼的不满之意。
阿兰陵霎时间眼皮坠了下去,红唇也冷勾起来,“怎么,你有疑问?”
早知道阿兰陵是什么性子,塔兰此刻听了她的话,心底还是隐隐有些烦躁,她压下去,“公主,五王子的事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您现在应该把所有心思放在大周皇帝身上。”
她声音压得低,混在殿中缥缈的熏香中,落进阿兰陵的耳中,霎时间将她的得意盖过去。
阿兰陵碧色凌厉的眼睛无比挑剔的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末了,她冷嗤一声,“过来。”
塔兰感受到了她的怒气,她犹豫着,最后还是抿了一下唇瓣,往前去,“公主……”
啪——!
利落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在安静的响彻。
阿兰陵冷笑着看着被她打偏了脸的塔兰,“你还知道我是公主,是主子!我做什么事,怎么做,需要你这个下等奴仆来教吗?”
她抬手蓦地掐住塔兰的下巴,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如鲜血染就般艳丽,“怎么,做了几天大周皇帝的宠妃,就真把自己当个主子了?也有气性跟胆子来教导我了?”
塔兰的下巴被她捏得极痛,力度大得恨不得就这样捏碎她的下巴。
这样的羞辱,塔兰从前在北蚩伺候阿兰陵的时候,也没少受罪,她都习惯了的。
然而今日,她却有些忍受不住,下巴的痛和左脸的巴掌痛感,让她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对上阿兰陵冰冷讥讽的眼睛,她痛苦皱起的眉头又松开,紧攥着手心忍着道:“公主,奴婢并无越上行事,奴婢只是担心任务迟迟未完成,神殿那边会不满公主,另派他人过来。”
“奴婢一日是公主的奴仆,终身都是公主的奴婢,奴婢不敢,也不会越上主事!”
她说得极为真诚,阿兰陵冰冷的碧色眼珠在她脸上仔细地扫过,终于松了手。
“行了,我难道不想动手吗?谢昭他不给我接触的机会,我能怎么办?”阿兰陵平静,好似方才的怒气不过是错觉,“现在他愿意召你陪侍,你就想法子动手,也是一样的。”
塔兰跪下俯首:“是。”
阿兰陵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柱子拐角处,什么平静全都瞬间化作狰狞的烦躁!
她抬起桌边的茶盏,猛灌了一大口茶,胸膛起伏着,呼吸不稳。
果然,下贱东西就是容易忘恩负义,才爬上来,就想在她面前充大了!
塔兰回到听竹阁,透过镜子,看到自己下巴被阿兰陵半捏半傻出来的红痕,深深的呼出一口胸中的烦躁郁气。
公主这只记得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将主要任务全都抛到了身后,这实在是……
这是对神的不忠!
身为北蚩公主,神侍,应
该将神的旨意摆在自身所有需求之前!
公主她……不太像一个忠心神的神侍了。
塔兰居住的听竹阁,还有一位弯美人。
西侧的留风苑里,弯月已经洗漱更衣,坐在床上,却并未睡下。
外头的宫人进来,行礼低声道:“主子,正殿那边刚叫了太医,奴婢派人打听了一下,塔兰美人刚从莲修仪那边回来,脸上受了点伤。”
昏暗的烛火下,弯月清秀的面孔像花一样,隐隐有些枯败的感觉。
她摩挲着被面的绣花,听完宫女的话,沉默了许久。
一旁的红花见了,让回话的宫女下去。
“主子,这塔兰美人的运气可真是好,陛下没看上貌美的莲修仪,竟然喜欢上了她,一举封了美人不说,还日日招幸陪侍,赏赐如云。”红花随意道:“奴婢看了那位塔兰美人,容貌也漂亮到哪里去,也不知道陛下看上了她什么。”
弯月低着眼,轻声道:“圣意岂是你我这些俗人能猜到的。”
红花叹了口气,“主子说的是,不过,塔兰美人原先也是伺候莲修仪的奴婢,如今她得宠,莲修仪这心里怕是恨得不行。”
弯月睫毛的颤了颤,红花跟她吐槽完,就灭灯伺候她睡下,“主子早些休息吧,咱们虽比不过塔兰美人如今圣宠浓厚,但好歹也曾有功于陛下,陛下没有薄待咱们。”
“明日,奴婢去请太医院院首过来,给主子您看看,就算不得宠,这脸也得好好养着,万一哪天陛下心血来潮,来看主子您了呢。”
弯月这次没有开口拒绝了。
灯灭后,一片漆黑。
弯月在帐帘遮掩下,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是啊,都是奴婢爬上来的,怎么就能如此天差地别呢?
谢昭也洗漱完毕,穿着件暗紫色苏绣云纹的宽袖大衣,懒散地仰躺在软榻上,湿漉漉的的头发被全部被撩起,由宫女们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拭着。
榻边,小太监将听竹阁的事回禀完,闭着双眼的谢昭,嘴角轻勾了一下,“小喜子,赏。”
“谢陛下!”
小太监亮着一双眼睛,激动的谢恩,跟小喜子退了下去。
他们出去后没多久,小有子神色肃然的急步走了进来。
“陛下,找到了一个曾经伺候过孝德文昭皇后的宫人了!”
谢昭闭着的眼,豁地一下睁开,侧首。
墨玉般的眼睛,在殿内的烛光下,无比的凌冽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