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天刚亮,梁屿川就从何院家的客卧出来了。
洗漱完到客厅的时候,何院和费所已经在吃早餐了。
他知道,心里装着事情,谁也不可能有睡懒觉的心思。
收拾好一切,费天开车,一路从燕郊开往房山。
车子最终停在一间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农家小院面前,梁屿川跟在何院的后面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在北京的郊区,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郊区,打造出江南园林风格的别院,这样的审美和实力,绝非是普通人可以达到的。
一想到这些小桥流水和修剪的十分景美的盆栽所隐含的成本,梁屿川就忍不住思绪翻涌。
穿过长长的园林走廊,才终于到达主人家的会客厅。
临进门之前,费天察觉到梁屿川的失神,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
梁屿川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态,他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天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而是协商的。
能够以和平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对各方来说都是最好的。
在满室檀香味的茶室里等了十几分钟,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茶室门口。
对方一开口,便能感觉到十足的中气:“致远啊,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看我这个退休的糟老头子啊!跑了这么远,这地儿不太好找吧!”
何院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与对方握手:“秦老,您说这话就折煞我了,是我的不好,一天天光忙着这一亩三分地,没能早点过来拜访您,您随便骂我,不过得等他们走了哈,今天小辈还在这儿呢,您给我留点面子。”
何院可谓是将漂亮话说到了顶点,逗得秦老哈哈大笑,他伺机开口介绍了费天和梁屿川的身份,秦老连说了两个“后生可畏”,招呼着大家落座。
一盏清茶过后,秦老主动开口:“致远,我知道你也不会闲得没事专门跑到我这里来喝茶,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何院放下了茶杯,费天和梁屿川也跟着放下茶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
“秦老,那我就不和您兜圈子了,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和您说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
梁屿川,这个小伙子您或许不认识,但我想,您肯定认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也是我们设计院优秀的桥梁设计师,名叫梁承志,也是南江大桥的总设计师。”
提到梁承志名字的瞬间,秦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着一张脸,眼神凛冽地扫过梁屿川,最后又落回到何院脸上。
“何致远,你这是什么意思?”秦老拍了两下桌子,力气不算很大,气势却很吓人。
何院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自然也是风里雨里摸爬滚打过来的。
他虽然保持着晚辈应有的谦卑态度,却丝毫没有被秦老的态度所影响,仍然保持着一开始的微笑模样,慢条斯理地将文件夹推到了秦老面前。
“秦老,经过长时间的调查,我们已经可以确定,当年南江大桥的垮塌,并不是因为梁承志,乃至京北设计院给出的设计方案有问题。
而是在施工过程中,有违规中标的单位,不遵守施工规范,导致了建设内容不合格,形成了传说中的豆腐渣工程。
但是,当年在舆论的引导下,巡察组也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设计方案上,导致备受责骂的梁承志承受了所有的后果和压力,最终选择跳江自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一生。”
何院的声音很轻,但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包含了无限的唏嘘和感慨。
就在他们三人还沉浸在惨痛的回忆中时,秦老的脸胀得通红,他蹒跚起身,身姿不复刚才的灵活,扶了扶身后的屏风,才勉强让自己稳住身子。
“何致远!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干什么!你所谓的这些证据,我一个字也不想看,我已经退休了,这些事情都和我无关了,我这里不欢迎你们,你们立马给我走。”
何院岿然不动,沉着地自下而上地看着秦老:“秦老,我今天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从进来到现在,我没说过您一句不好的话,您就不能坐下来,和我们慢慢谈吗?”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秦老怒而拂袖,转身就想走。
梁屿川阴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您究竟是不想谈,还是不敢谈?
活了一辈子,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为什么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面对真相固然很难,但这些真相所关系到的,难道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吗?
我想秦老在教育自己的孙儿的时候,一定也不会教导他,犯错之后就选择逃避吧?”
秦老恼羞成怒,转过身来,指着梁屿川。
梁屿川的手上,拿着原本放在书柜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装着秦老一家人的合照,他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孙儿,笑容可掬。
反观站在秦老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的样子,当年他爸从南江大桥一跃而下的时候,他或许还是个念小学的孩子。
如他所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在自己的推波助澜之下,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了。
老人家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单薄的拐杖几乎要支撑不住。
何院适时上前,将人扶到了座位上,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劝道着:“秦老,年轻人说话不好听,您别介意,主要他爸蒙受了这么多年的不白之冤,还为此丢掉了性命,他的这种情绪,我想您也都能理解。
但是我还是要重申,我们今天过来,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或者追究谁的责任的。
幕后的总指挥已经倒台了,当年的事情有几分自愿几分胁迫如今也无从追究了。
我们来找您,就是想给梁承志,要回一个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