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在日常生活中多用右手,即便有天生的左撇子,大部分也被父母打得改掉了。
符行衣却是个例外。
爹娘对她究竟爱用哪只手的问题丝毫不感兴趣,是她自己觉得在人前用右手更“正常”一些,便勤加练习,练出了两只一样灵活的手。
即便废了一条手臂,单用另外一条仍然能用得很好。
此事除她自己之外无人得知,就连聂铮也误会过,以为她全身功夫尽废,平日里甚至尽量避免提及“右”字,唯恐她触景伤怀。
若非她哭笑不得地阻拦,聂铮甚至想下半生陪她一起只用左手。
那样精明睿智的男人,一到她的事就时常犯二。
那点傻劲全用在她身上了。
左腕款款摆动,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符行衣轻而易举地砍伤了向自己冲来的两个漕帮喽啰,一脚一个踹得他们鼻歪眼斜牙漏风。
狗腿子被剁了一只耳朵下来,捂着鲜血淋漓的耳洞在地上打滚,凄厉地惨叫。
佥事官大怒:“都给我上!”
符行衣慵懒地下腰,正巧躲过敌人袭来的刀刃,一头乌发垂落下来,微微摇曳。
直起脊梁时,手中长刀的刀尖在地上轻擦了一下,如同世间最美妙的乐曲,振奋了呆站在不远处的魏氏族人。
面不改色地捅穿了一人的小腿,符行衣握紧刀柄,控制刀刃在腿肉间翻转搅拌一周。
血浆与肉糜顺着刀身滴在地上,痛得那人如杀猪一般鬼哭狼嚎。
她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刀,手腕灵活转动,将刀尖对准了身后,头也不回地向后一刺。
“啊啊啊啊——”
刀身穿透了从背袭之人的手掌。
何守义送给她的是苗刀,有别于她以往所用的雁翎刀。
刀身修长劲瘦,形似禾苗,兼有刀与枪两种兵器的特点,不仅限于劈、砍,还能刺、挑,打斗时更为方便。
“你们再这么看下去,我铁定输得血惨。”
符行衣有些恼火,转身冲魏氏族人喝道:“一群混球,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曾经的魏家军骁勇善战,是宣威营的主力军之一。
即便经受戍边之苦,习惯了被欺凌、羞辱与打骂,但刻在骨血中的战斗本能不容磨灭。
为首的少年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比许多长者更有胆量。
他率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刀冲上前,其他人纷纷效仿其行,与漕帮帮众厮斗在一处。
魏氏毕竟是正规军出身,体力再不支,团结齐心的作战经验也比一群泥腿子强。
符行衣找准时机,直接踹翻了惊慌失措的佥事官。
待佥事官即将脱口而出大吼“救命”时,符行衣一刀.插.进他的嘴里,冰冰凉凉的刃面抵着他的舌根,只差半寸便能要命。
“停手吧。”
她笑意吟吟地轻声道:“不然你们头儿的小命可保不住了。”
刀刃撑着嘴角,颊边软肉被割得鲜血淋漓。
佥事官浑身颤抖,两股间缓缓地涌出一股热流,刺鼻的尿骚味冲脑子。
符行衣被熏得面目狰狞。
真恶心!
“头儿,我才想起来……”
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喽啰道:“听外征军说,这位爷在永安城干翻了咱们宣威营第一猛士,是‘恶鬼’的近军亲卫,短短一年之内升到了参将的位置,宰的天狼军士兵不下二百人,还参与过暗杀贺兰图的行动,居然能活着回营!”
这些“辉煌”的事迹,哪怕挑出任何一个都足以震撼住在场的所有人。
所以它们一并出现在符行衣身上的时候,漕帮看她的眼神像大白天活见鬼一样,魏家军则无不投来景仰敬佩的目光,犹如观瞻神祗。
佥事官含糊不清地颤声道:“让……让他们进,西所的地方全都给他们腾出来!”
江湖上的规矩,技不如人只能自认倒霉。
符行衣总算放过了他。
费了老大的劲,才将百十号人给安顿妥当。
被感激涕零的魏家军包围在正中间,符行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
“养伤许久,是我到位不周才令诸位遭受屈辱。”
一众魏氏族人连忙道:“您这是哪儿的话。”
“我身上的伤暂且还要养一阵子,怕是不能时常来宣威营。”
符行衣笑道:“诸位之中有不少比我资历丰富的前辈。大家如今重归故里,恢复了军籍,所以这练兵重整的事宜,便该由能者居之。”
最近忙着准备成亲,没那闲工夫教人干仗。
一位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的花甲老者走出人群,毕恭毕敬地抱拳一礼:
“老朽魏城,曾任安平将军的副手,从军至今已四十余年,斗胆接令。”
符行衣单手扶起老者,温声笑道:
“辛苦,有劳魏老了,若有何事需要禀明,尽可去内城西市的符宅寻我。”
日近晌午离开宣威营,正欲回揽月宫,符行衣转念一想:
好不容易偷跑出来,不如趁机会去镇和王府溜达一圈。
许久不见聂铮,倒是有些想得慌。
是以符行衣兴高采烈地奔着康庄大道而去。
她一面迈着螃蟹步横行霸道,一面满心欢喜地想着,待会见了面要怎样调戏人才刺激。
“要不然我还是矜持一下为妙。”
符行衣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小脑瓜,笑嘻嘻地道:“腹肌就不摸了,光摸脸蛋,否则显得我只馋美人身子,跟个流氓一样,太不像话了。”
“正直”的女流氓满脸写着虚伪,屁颠屁颠地进了镇和王府,去聂铮最常待的书房门口。
手刚抬起来,即将叩响房门时,便听到了书房内传来孙嬷嬷的话:“王爷,庄嫔娘娘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您不能娶郡主。”
符行衣缓缓地放下了手臂,方才积攒得险些溢出来的兴奋顷刻间荡然无存。
心尖轻微颤动,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便站在了书房外,默不作声地偷听。
里面的聂铮并未开口说话,只能听到杯盏与玉碟轻微触碰时发出的清响,带着一丝不紧不慢的慵懒与悠然。
孙嬷嬷道:“您一早便知庄嫔娘娘视苏夫人为血仇,仍执意要与宁将军交好,如今还突然向陛下求娶清平郡主,事先从未知会过一声,娘娘似乎生气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她哪日不生气?”
聂铮不以为意地冷笑:“我已经忍了二十几年,她仍嫌不够,如今竟将主意打到符行衣的身上。儿媳尚未过门,她就想在人面前摆谱耍威风,等成婚之后,她怕不是要上天了!”
孙嬷嬷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娘娘毕竟是您的生母,如今为了您的婚事卧病在床,不肯吃喝、也不肯服药,这身子迟早会垮掉的。信使还在大堂候着,王爷要如何回复?”
聂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依旧是平静淡漠的语调:“让信使回去转告她,若想让我比她死得更早,白发人送黑发人,便尽管作践自己。”
又顿了顿,语气稍稍缓和:“明日我会入宫探望她。”
门骤然被打开,孙嬷嬷警惕地立即看去,见符行衣进来了,便识趣地自行告退。
聂铮面色沉郁,两道长眉微微蹙起,血色浅淡的薄唇紧抿,一看见她便舒展了眉头。
“几时来的?”
“婚退了吧。”
两人同时开口。
“你……”
聂铮浑身僵直地昂首,死死地盯着那张笑意吟吟的小脸。
沉默许久,他才眯起了漂亮的丹凤眼:“再敢说一遍。”
符行衣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轻快地道:
“我说,婚事算了吧,对你我都好。”
婚事算了?对他们都好?
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聂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
后日便要成亲,他等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
处理公务时神思莫名其妙地飘到别处,然后不着痕迹地轻笑,再突然意识到不该如此,逼迫自己整肃心境,唇角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偶尔勾起。
像个情窦初开、思春懵懂的傻小子。
她皮肤白皙胜雪,穿红色必定很美。
洞房的时候,做得太好要被她误会,做得太差又担心她嫌弃,更怕她像上次在飘零岛时那样痛得浑身痉挛。
婚后她还能像从前一般喜欢自己,不会得到了之后便弃之不顾吗?
愈想愈笑不出,更深觉自己愚蠢。
她太自由了,如同一缕触摸不到更抓不住的风。
没有人能够完完全全地占据她的心扉。
哪怕直到现在,他亦不敢断言符行衣真的爱他,甚至总认定她随时会走。
但是他想要符行衣只看着自己,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一人,永远不能离开。
他私心想着,总要找些由头拉扯住那丫头的脚步。
故意引.诱她情动,又不肯如她所愿,看着她咬牙切齿无可奈何的模样,便情不自禁地欢喜,哪怕身体憋得发狂也不肯逾矩半分。
聂铮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克己守礼的君子,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卑鄙下.流,无耻至极。
不停地用那些肮脏的手段哄骗一个姑娘,只为了自己的那点私.欲。
他想成为心爱之人一辈子咬死不放的救命稻草。
不是用来调戏解闷、发泄.欲.望的玩意,更不是随随便便地丢掉换新的“可有可无”之人。
可是……符行衣几乎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
床上得不到她的心,床下缚不住她的身。
聂铮这一辈子几乎都在顺从。
不肯承认内心的卑微怯懦,一昧用高傲自大的外表作掩饰自欺欺人。
幼时顺从父母,成为听候差遣利用的工具。
如今顺从爱人,哪怕符行衣并不那么爱他,也舍不得逼迫她为自己做出任何妥协,而是默默地忍受着她的若即若离,把每一次的分别都当做最后的见面。
兴许到了下一次,她便要抛弃自己了。
凭什么?
他不愿再忍了,无论是陛下、庄嫔,还是眼前的符行衣。
无论如何,给了他的便别想拿走,他想要的便放手去抢。
“我决定的事,几时轮到你来反悔?”
符行衣低着头百般琢磨如何解释才恰当,猛然听到头顶传来聂铮的话,不由得愣了愣。
下颚被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攥住,她被迫昂首,与一双深邃而危险的眸子对视。
“不嫁我,想退婚?”
聂铮缓缓地逼近她,说话时薄唇微启,与她的唇瓣暧昧地轻轻擦过。
符行衣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后腰却抵在了书案的边沿,退无可退。
“聂铮,你等……”
腰身骤然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抱起,符行衣惊慌失措地搂住了他的颈子,下一刻便被放在了书案上。
□□挤进了男人高大结实的身体,符行衣本能地夹紧他的腰窝两侧,上半身向后倾倒,一时只能依靠他的手臂来保持平衡
两人胸膛紧贴在一处,几乎能听清对方的心跳声。
“我不想再等了。”
柔软的发梢蹭过他的手背,聂铮喉结微动,目光阴沉。
“若我不配做你的丈夫……
“其他男人便休想活着近你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