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奴知道黎天师不愿再与她对话,只得黯然回到了鱼脑的马车上,继续向长安城奔去。
马车虽连夜前行,鱼脑儿却直犯瞌睡,两人直到了第二日上午,才到了春明门外。
长安城已是春日,大雁北回。延寿坊中,花巷落英,阳光微暖。
雀奴却怀着一肚子心事,并不能提起兴趣看风景。
鱼脑将马车刚停在薛宅之外,雀奴便冲进了门去。
“师父,师父!”她急急唤道。
雀奴被黎天师的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得满腹疑团,显然是想要尽快寻到师父,好向他细细做询。
可她刚顺着回廊奔进了正院之时,却见竹雨神色哀戚地迎了出来,冲她连连摆手示意。
雀奴虽不知是何事,却也忙噤了声,顺着竹雨的目光向院中望去。
正院之中,阳光略斜地在地上投出一道影子。福狸呆立在阴影与阳光相交之处,怔然盯着薛辰愈,呜咽不止。
而在此时,薛辰愈正一脸凄色地坐在台阶之上,怀中抱着一位美貌女子。
那女子微微一笑,嘴角漾起了浅浅的梨涡。
“是夏果!”
雀奴低呼一声。
“竹雨姊姊,这是怎么了?”
“我们也是今日一早,刚从潜山回来,”竹雨拭泪说道,“到家之时,我们才知,夏果姑娘日日守在这里,只等我们回来。”
“她在这里痴等师父?”雀奴又问。
竹雨微微点头。
“雀奴,你是否曾与她说,她不死,我师姊便不得往生?”薛辰愈头也不抬,一脸凄绝之色。
“是,师父。”雀奴回道。
她虽自忖之前自己在大明宫中想要除掉夏果,乃是理由正义,但见今日情景,却忍不住感到,自己反而是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
“吞这毒草,也是我自己愿意,怪不得你徒弟。”夏果说时,仍旧含着浅笑,但嘴角已然渗出血来。
“只是雀奴一句话罢了,你何必如此?我师姊往生之事,或许我还能有其他办法!”薛辰愈的泪水已然从眼角滑落。
夏果连忙伸手,抚了抚他的眼角。
“你喜时,我瞧着便如繁星,你悲时,我瞧着好似皓月,但无论怎样,我都觉着遥不可及。”夏果苦笑道。
“怎会遥不可及?”薛辰愈显然吃惊不已,“那时,我向圣人请命,去拾翠殿写医书,就是想离花朝阁近一些,你怎会不知?”
夏果听完,凄笑着连连摇头,“我确实不知……我自打从镜中走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似乎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我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即便对薛大人你,我也是时而觉得眷恋,时而觉得烦扰。”
薛辰愈听她这么说,只是叹气。夏果给他的感觉,确实如她所说,时儿又让他觉得似是对他有情,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将他推远。
薛辰愈被夏果如此反复推远之后,终究能够明白,夏果与他的师姊陆潮离,终究还是两个极为不同的人。他对陆潮离的旧时情意,即便转于夏果身上,其实也只是他对陆潮离的思念之情的略微排解。他审视自己的内心,确实深知,自己对夏果并无男女之情。
“这次能帮上你,我很是心安,只愿你不要觉得我过于冷情。”夏果说时,已然没了什么力气。
“不会,不会的。”薛辰愈终究还是不忍心,低头哭泣。
福狸似已感到了夏果生命的消逝,黯然走去,将头靠在夏果的身边。
薛辰愈抱着夏果呆坐了良久,方才收了收泪。
“雀奴,你随我来。”薛辰愈说道。
“师父,我错了。”雀奴连忙跪地,向师父认错。
“你快起来,别动了胎气。”薛辰愈柔声说着,将雀奴扶了起来。
雀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并未见有显怀之相,神情扭捏了起来。
薛辰愈将夏果抱至稳妥之处,又为她将衣衫理好,方才引着雀奴进了正厅。
“圣人已允了我的请辞之请,为师过几日,便准备离开长安,回到潜山。”薛辰愈说道。
“师父,你可是对圣人有什么怨气?”
“不敢。”薛辰愈苦笑。
“师父,我今天奔回来,便是想与你说,黎天师仍还在世,他在潼关,但他对圣人似乎心怀芥蒂。”
薛辰愈点了点头,“潼关战败,他自是对玄宗皇帝怨恨不已。”
“可是当今圣人,不是玄宗啊!”雀奴忙说道。
薛辰愈站起身来,踱到了窗边,并未回答雀奴的问题。
雀奴仍想再问黎天师口中所说的“算计”之事,却见师父迟迟不肯开口,又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雀奴,吴少诚在淮西,恐是遇到了些麻烦。”薛辰愈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雀奴大惊。
“吴少诚奉圣人之命,讨伐李希烈,此事你可知晓?”薛辰愈问道。
雀奴听师父这么一说,心中惊讶,她疑惑地望向了薛辰愈,“师父,他难道……难道败了?”
“败了或许还好说,听说他与李希烈这一仗,赢得轻松,还将李希烈生擒。”
“那这不是好事么师父?”雀奴迷茫地问道。
薛辰愈只是摇头,并未再言。
——
大明宫紫宸殿中,圣人看到淮西吴少诚大胜李希烈的奏报,暗暗松了一口气。
“淮西军变已解,吴少诚果然不负所望!”圣人嘉许地向太子点了点头。
“父皇慧眼。”太子说道,“只是这李希烈上表请罪,言辞恳切,父皇将如何处置?”
“淮西众军素来骁勇霸道,应很是不好管啊!”圣人说时,微微摇头。
“要么让李希烈继续统领淮西,父皇将琦儿送去,以做安抚。要么嘉赏吴少诚平叛有功,任他为淮西节度使。”太子分析道。
“吴少诚如此年轻,能统络得住这帮淮西悍将吗?”圣人抬了抬眼。
“吴少诚确实年轻,性子太硬,恐怕不懂驭下之术。”太子恭恭敬敬答道。
圣人颔首:“那……你去和李希烈说,只要他诚心改过,朕既往不咎。至于吴少诚……他还是根底太浅,把他召回来,再另寻个差事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