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雀奴听说师父进了宫,忙请桓鸥去少阳院外瞧下,师父何时能与太子议完事出来。
冬日间,晨光熹微,寒雾沁脾。
薛辰愈的脸上,映着曦光,而在他的脖颈之上,骨簪的划痕显而易见。
雀奴候在含正殿外,见师父出来,连忙上去相迎。
“师父,你回来啦?”雀奴期期艾艾地说。
薛辰愈并未理会她,径直转身离开了少阳院。
雀奴怔怔地立着,望着师父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悲戚。
“郡主,天寒地冻的,站在这里莫要生病了。”窦公公走来,柔声提醒道。
“谢谢公公,我……我马上便回去。”雀奴忙道。
窦公公见雀奴转过身去,朝着芸笙殿的方向离去,只暗自笑了笑,忙又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方才让老奴来告诉郡主,薛少监此时已去了拾翠殿,说不定,他在等着郡主呢!”
“薛少监?”雀奴奇道,“难道,我师父官复原职了?”
窦公公一脸笑意地点了点头,“还不快去?”
雀奴心中立即欢快了不少,忙快步向拾翠殿奔去。
“师父,”雀奴来到了拾翠殿,并不敢进门,只在殿外轻唤了一声。
“雀奴,快进来……”薛辰愈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轻松。
“师父,我……”
薛辰愈摆了摆手,“你可是怨我,在少阳院没与你说话?”tiqi.org 草莓小说网
雀奴点了点头。
“你忘了桓鸥和你说什么了?”薛辰愈正色道,“宫里不要喊我师父。”
“我觉得,大明宫中的聋子应该都知道你是我师父了。”雀奴低头道。
薛辰愈眉毛一挑,露出了不经意的一笑,“面子上,还是装装为好。”
“薛少监,”雀奴只好后退一步,对着师父长长一揖,“繁花镜,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你死。”
“无碍。”
“这位胸襟开阔的大人,它碎成一地渣也无碍吗?”
“……”
薛辰愈抬眼盯着雀奴,像是盯着一只刚现了原形的怪物。
“或许,应也无碍。”
“太子殿下他……跟大人告我的状了吗?”雀奴偷偷瞟着师父的脸,小心问道。
“太子说你胡闹,本要好好收拾你一番,但昨日你萧师叔替你求情,将来龙去脉大致与太子说了,太子方才没有责怪你。”
薛辰愈说着,也不抬眼,翻出了些药草。
“我今日又与太子说,你是为了帮我寻找沈氏的事,才拿的繁花镜,太子方才觉得,似是有愧于你。”
雀奴听罢,长舒了一口气,“难怪,窦公公今日的脸色,那么和蔼。”
她见师父始终低着头,自顾自地捣药,忙又问道:“大人,你仍又领回了司天台的差事,以后还需要在此捣药吗?”
薛辰愈手中的药杵顿了顿,并未立即答话。
“那夏果姑娘她……”雀奴说着,突地想起一事。
夏果。
师父走时,便说要去邙山为夏果寻找答案。
而她与师父第一次来拾翠殿时,师父见到夏果的神情……
“大人,繁花镜,是否和夏果有关?”雀奴突然问道。
薛辰愈停了药杵,点了点头,“郡主,再待半个时辰,随我一起去趟花朝阁吧。”
寒日晴雪。
花朝阁许是珍养鸟禽的缘故,炭火烧得比寻常殿里更足。
夏果方才莫名其妙地被太子殿下叫去,问东问西了好久,复又打发回了花朝阁。
她回来以后,只觉这太子殿下好生啰嗦,把明明问过的话,还要再问一遍,实在烦人。
薛辰愈知夏果这会儿已回了花朝阁,便带着雀奴前来拜访。
雀奴见夏果正旁若无人地端着鸟儿,提笔细描,一时间有些恍惚。
她半年前,就在这里找夏果寻雪衣娘,此时再看,房内的景象、夏果的动作,都与半年前毫无二致。就好像时间这个东西,在夏果的身上丝毫不存在一般。
“你的镜子碎片呢?”薛辰愈开口向雀奴询问道。
“……”
雀奴将碎片用布仔细包好,藏回了芸笙殿,显然并未带在身上。
“夏果,你可见过繁花镜?”
雀奴举起双手比了一个“这么大”,向夏果问道。
“繁花镜,应是我师姊陆潮离的旧物。”薛辰愈无奈补充。
“陆潮离……”夏果本并不抬眼,听见了这个名字,她才复念了一遍,陷入了沉思。
“师父,这位陆姑娘是不是和她长得一般模样?”
雀奴听得模糊,插嘴问道。
“和我一般的模样?”夏果似乎想起了什么。
薛辰愈点了点头,“夏果姑娘,陆潮离应就是你镜中所见之人。”
夏果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十余年前,潜山旧舍。
陆潮离的房里满是奇异花草。
繁花镜为陆潮离又生出了一间一模一样的房。
陆潮离看着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我今日所需的药草与花材,你可能找来?”陆潮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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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果听闻,伸出了手,便有身后的鹂鸟衔来陆潮离所需。
陆潮离的眼神从镜中离开,转而望向自己的手心。
镜中夏果为她取来的,确是她所需之物。
陆潮离的房间有一道门,开门之后,是院舍厅堂,那边有父亲陆珩星,有师弟薛辰愈,也有哑仆徐伯。
而夏果房中的门,开门之后,门外是一片虚无。
“我是镜中的你。”夏果对陆潮离说。
陆潮离嫣然一笑,梨涡漾起。
夏果也随着笑了。
“我只在冥冥之中,便觉得自己与花草或许有缘,你是镜中的我,说不定真能生出潜在的花语灵力来。”陆潮离对着镜中的夏果说道。
“一日,她匆匆拿了剑离去,便不曾再回来。”夏果收了收回忆,喃喃说道。
薛辰愈眼圈微红,点了点头。
“我等了十几年,未见她回来,这镜面逐渐暗淡,我便只好出镜寻她。”夏果说。
“出镜?”雀奴问道。
“这么小的一面镜子,你是如何出来的?”
“有一日,我实在无聊,将镜子悬于墙上,竟发现墙面变成了一张纸一般,我轻轻一撕,便发现是镜外的世界。”夏果说着,也觉似是难以置信。
“夏果姑娘,你与那沈氏相见,是如何情境?”薛辰愈又问道。
“怎么又问,太子已问过我数遍了。她不知为何进了房间,曾在繁花镜前细细理容。”夏果漠不关心地说。
“我的房间里,便又生出一个她来,我嫌烦恼,便请她快些离去。”
“明白了。”薛辰愈悠悠地说。
离开了花朝阁,薛辰愈久久沉默。
“繁花镜照出了师姊清冷的一面,而对于沈氏,则照出了她愿得一死的一面。”他说。
“现在幸好繁花镜已碎。”雀奴安慰道。
“薛大人若是照了繁花镜,不知会不会照出想要揍我的一面?”雀奴小心地问道。
薛辰愈苦笑:“我徒甚好,为师从不曾想要揍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