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清茗米汤 开摊!

四人练习菜品的地点, 就在雨草旅院的厨房。

食材齐备,厨具样样不缺,四人认真鼓捣了一个下午,初步定下了各自要做的菜品——

晏绍要做的是清茗米汤。

这是一种冷泡的米茶汤, 原本并不属于粥类, 但晏绍按照自己的思路,作了一些改进:

她将用来泡汤的硬粳米换作一捧细米, 先把细米浸泡上半个时辰, 再倒进陶锅里, 加水小火慢熬, 等熬至微微软烂, 便将之盛出,放进一大盆井水里冰镇。

泡茶汤用的茶,选自初春刚采摘的野郊茶。它没什么特别的滋味可品, 但胜在是藕河镇附近的乡下村落所产, 既新鲜又贩价低廉, 十个铜板就能买上一大袋子。

如此就算清茗米汤卖不出几碗, 在银钱上的折损也不会太多。

细米炖的软糯,冰镇过后分盛至碗中, 再舀上一勺放凉的茶汤,点上两滴杂花蜜。这样碧莹莹的一汪, 浸着白如玉子的一碗细米, 瞧着清新, 入口也是淡淡的冰甜, 很适合盛夏时节用来祛暑。

赵闻玉要做的是酸口冷水面,她做菜的口味向来怪异,也喜欢发明一些让人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的菜品。

而这些菜品显然是糟糕又失败的,据其他同窗们说,她们一开始还肯品尝这些新菜品,但尝了以后,次次肚疼腹泻,后来便十分后怕,敬而远之了。

跟着遭殃的是御衣堂和敛武堂的学子们,她们自谢灵来之后的这段时间,也因此闹了好几次肚子,之后等赵闻玉再送菜过去,她们便纷纷作鸟兽散,再也没人敢尝她的创新菜品了。

不过,若是赵闻玉安安稳稳地照菜谱做菜,做出来的菜肴还算是能入口的。

她这一次用的面是黑荞面,黑荞面本色黑黢一团,但被沸水煮过后泡在冷水里,便揉淡了面色,又显得滑溜溜的。酸口汤汁则是用的菜谱上的方子——一勺青梅汁、一碗稀水香醋、半勺糖,三样调味料混在一起搅拌均匀,沉置一晚便可使用了。

她们二人要做的菜品都很简单,谢灵要做的浓辣卤菜也不麻烦。只需按照先前卓瑛阿姊的做法,炖上一锅浓浓的酱香卤汁,再将一小簸箕的干辣椒剁碎,磨成一碗辣椒粉,悉数倒进卤汁之中,就轻松得到了一锅浓辣酱卤汁。

之后,只要将各种新鲜的食材放进锅中,一同焖煮,再浸上一夜使之入味,火辣又酱香浓郁的各色卤菜便可装满一大锅,直接送到街头贩卖。

最后是宣苹要做的红烧肉酱饭。这道菜她只做成过一次,这会虽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供她练习,但她能做出来的红烧肉酱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没炒熟就是炒的火候太过,把本该是浓赤色的肉酱炒成了一碗黑漆漆的焦肉酱。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她失败数次,本来还想厚着脸皮,再重新炒制红烧肉酱,但见另外三位已然大功告成,就让她顿时压力如山,哭丧起了一张脸:

“……要不我还是不炒了吧?这都炒坏多少块猪肉了……”

赵闻玉心态一向良好,反向安慰她道:

“怕什么,你往常在惜膳堂浪费的食材还少了?”

晏绍也点点头,一脸鼓励之色道:

“这些猪肉我是帮你数着的,还有我们方才消耗的食材,到时候从惜膳堂拿一些过来,还给旅院主人便是了。”

宣苹闻言,勉强拾回一点自信,双拳缓缓捏紧,语调放沉道:

“好——那我就,再试一次。”

这一次,赵闻玉、晏绍与谢灵皆闲了下来,便每一步骤都帮她把关,再加上宣苹炒肉酱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最终出锅的成品,便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一碗合格的红烧肉酱了。

这红烧肉酱仅是浇头,还需热气腾腾往米饭上一浇,才能做出一碗鲜咸浓香的红烧肉酱饭。

四道菜品准备就绪,接下来便是搭食摊了。

食摊所用的小推车,谢灵本想花钱在木匠那里打造一辆,但刚回来的杂役冯如翼听闻她们要小推车,便好心道:

“我家有小推车,就是摆在仓库好几年了,落了许多灰尘,木头想必也腐坏了几处……你们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擦洗一下再送过来。”

“阿姊,你也太心善了!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宣苹一个激动地冲上去,握住她的手感谢再三,就差热泪盈眶了。

冯如翼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用谢我,我也是瞧见你们为了实践课业忙得热火朝天,想帮一帮忙而已。”

“而且说起来,我也算是你们的学姊。当年我跟几个相熟的同窗们在蓬籽窝摆了快两年的食摊,好不容易才成功结了课。”

谢灵竟不知冯如翼也是出自惜膳堂,如此便不多客气了:

“那便多谢学姊了。”

有了小推车,还差几副小桌和板凳,一些锅碗瓢盆,这两者她们四人完全不用担心——只从惜膳堂取一些回来用就行。

最后就只剩下画着四道菜品的食幡和写着食摊名字的字幡了。

谢灵四人都不擅写画,她们又不与翠浓学堂的主学堂学子相熟,想来若要请她们之中的一位来作画写字,肯定得付上一些银钱才行。

但既要付银钱,她们就不必舍近求远,谢灵想到冷嘉平过新年时曾写过几道春联,书法尚可,也画过两幅年画,贴在门口的大红灯笼上,便干脆去求她帮忙。

冷嘉平听闻她的主意,淡淡应道:

“帮你,可以是可以……”

“这不是白帮,我按市价付你笔酬。”

谢灵虽与冷嘉平相熟,但该给的钱一定要给,冷嘉平见她如此,便缓缓咽了刚要说出来的后半句,道:

“好。”

付给冷嘉平的钱,是她们四人一起凑的。笔墨所书之物,就如绣品一般,不值钱的很不值钱,值钱的便一字千金,但幸好冷嘉平的笔酬并不贵,只一百文便够了,她们各自用零花钱凑一凑,第二天便换来了一道食幡与一道字幡。

食幡并不是栩栩如生的画风,而是依照着连环画的画法,蘸了各色鲜艳的彩墨,随性作出来的。

其画风稚气如幼童涂鸦,每一道菜品的旁边除了写下它们各自的菜名,还画了外圆内方的铜板标注了价钱——其中卖三个铜板的是清茗米汤、五个铜板的是酸口冷水面与浓辣卤菜,八个铜板的是红烧肉酱饭。

如此独特画风,届时制成旗幡,斜斜往摊前一插,即便是在热闹非凡的蓬籽窝,也是一处惹眼俏皮的存在。

字幡也依着食幡的画风,一撇一捺似浑然天成的圆稚,两者搭配起来,与谢灵四人的年岁倒是相适相宜。

日常要用到的物什,她们都已准备妥当,需得消耗的食材,也尽可去惜膳堂取,她们又再练习了半月菜品,半月之后的一大早,便轱辘轱辘地推着小推车,将一大堆捆的紧紧的桌凳、锅碗瓢盆都运到了蓬籽窝街上。

她们自知要做早食,便得赶在早集之前就到场,于是相约起了一个大早聚集到雨草旅院,然后再推着小推车与一众物什火速赶往蓬籽窝。

但就算这样,她们还是迟了一步。等她们抵达蓬籽窝,街上早已熙熙攘攘,食客们也已各自在不同的食摊面前排起了长龙队伍。

“她们怎么都来的这么早?!”

宣苹简直目瞪口呆,明明她们已经起的够早了啊喂!

晏绍见状,原本还算放松的心情立刻焦急起来,赶忙催促大家道:

“快快快,咱们快去抢位置!再不抢就来不及了!”

谢灵闻言,当即大声对街上行人喊道:

“麻烦让让!都让让!”

随后脚下蓄力一蹬——立刻配合着她将小推车用力往前推——轱辘轱辘、轱辘轱辘!

小推车载着沉甸甸一大堆物什,被她们推的一路飚速飞滑——整座推车猛地一下往前冲,车上的锅碗瓢盆被撞的叮叮哐哐一阵作响,装在大锅里的茶汤与米粥也此起彼伏的砰、砰砰撞到锅壁上,发出剧烈翻涌的水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翻锅盖,哗啦一声——全都倾泄出来似的。

赵闻玉跟着她们一路小跑,同时四下张望,见街道两旁已经挤满了各色食摊,根本无处下脚,便指挥道:

“周围没有能摆摊的地方,我们直接去街尾!”

谢灵与晏绍闻言,一边嚷嚷着让行人避让,一边一刻不停地推着推车往前冲,等到街尾,跑在最前头的宣苹眼尖,一下就瞧见了街尾仅剩的一块空地:

“那儿可以摆摊!”

“快!”

赵闻玉一声令下,谢灵与晏绍连忙调转方向,直接推着小推车冲向墙角,嵌进了那块空地。

“呼呼……累死我了……!”

宣苹累得气喘吁吁,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下来,更恨不能整个人摊出一张大饼,直接往地上一躺。

谢灵与晏绍都累得浑身大汗,赵闻玉体力稍好一些,见她们一时使不出力气,便撸起袖子上阵,将几副桌凳和旗幡拿了下来,依次安置、最后将两杆旗幡斜斜插在了摊车前——食幡与字幡被撑起,四道菜品与四味食摊一行大字,一起横在了摊车的上方。

食幡才升起来,一位路过的食客就瞥见了它,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奇地咦了一声:

“你们……这是卖的什么吃食?”

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有食客送上门,赵闻玉瞅见她,一下抓住机会,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现下卖的是一道清茗米汤,属甜口,吃上一碗可以清热解暑。”

“客官要不要来上一碗尝尝味道?”

“清茗米汤……?听起来不像是正经的吃食啊。”

这位食客脸上流露出一丝琢磨之色,有些犹豫不决道。

晏绍休息一会,缓过了劲,也跟着上前,认认真真解释道:

“清茗米汤是用茶汤泡的米粥,这茶汤和米粥是分开泡制和熬煮的,而且都冰镇过,其中的甜是因为加了杂花蜜……”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我又不喜欢吃甜食。”

食客的耐心本就不多,这会听她介绍那么长一大串,顿时就不耐烦了,便找了个由头打断她,然后转头去了另一家卖灌汤包的食摊。

晏绍一腔热忱被打断,脸上浮出些许尴尬之色:

“……我还没说完呢。”

宣苹跟着叹了一口气,有点沮丧:

“咱们今天是出师不利啊。”

谢灵见她俩一脸不开心,怕自己也被感染,便先稳了稳心绪,才提醒她们一句道:

“别垂头耷脸的,食客一看到你们这样,就更不会往我们这边来了。”

赵闻玉很是赞同,颇为淡定道:

“谢灵说的对,而且不过就是失了一位食客,你们何必这么沮丧?”

宣苹与晏绍听了她们的话,互相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她们的心理有些脆弱,便连忙振作起精神。

宣苹先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告奋勇道: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街上招揽食客!”

晏绍也走到了小推车前,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她先将一个木盆拿下来,再将一锅清水哗啦一下——满满地倒了进去,然后把待会盛清茗米汤用的碗勺拿出来,用一块干布在清水里浸湿,一一擦洗起了这些碗勺。

谢灵与赵闻玉见她俩忙活了起来,也各自寻了一个方向,去招揽食客,她们和宣苹都不是内向的人,逮着一个食客便热情招揽,渐渐地半条街上都知道了街尾有一家新摆的食摊,叫作四味食摊,有几个想尝新鲜的便跟着她们的指示,一路寻到了这里来。

食摊一来就是三位食客,晏绍喜不自胜,连忙招呼道:

“三位客官,可是要来一碗冰甜可口的清茗米汤?”

三位食客是各自独来的,一来就占了三张桌子,她们就是冲着这清茗米汤来的,闻言便都应了一句,其中一位瞧见食摊上方挂着的食幡,像连环画一般,顿觉有趣:

“这食幡,倒像是我家中阿妹的涂鸦之作,有意思。”

晏绍见她感兴趣,手上一边忙活着盛粥和舀茶汤,一边应道:

“我们食摊是从早摆到晚的,一共卖四种菜品,除了我这早食清茗米汤、还有午食红烧肉酱饭、晚食酸口冷水面、夜宵浓辣卤菜,三位客官们若是有喜欢的,届时欢迎再来尝鲜~”

“阿妹,你瞧着人小,没想到竟如此能干,一人从早做到晚,竟还变着花样卖吃食?阿姊真是佩服。”

另一位食客被晏绍所言吸引,忍不住拱手敬佩道。

晏绍被她夸的耳根泛红,见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不不不,我是和另外三位伙伴一起合开食摊的,我们是一人做一道菜品,若是只有我一个,哪能忙得过来啊。”

这食客听清原委,恍然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一个人做早食也罢了,若是从早到晚都要忙碌,等彻夜回去怕不是连觉都没的睡了。”

“合开食摊,你们该不会是惜膳堂的学子吧?”

第三位食客瞧她年岁不大,又与伙伴一起合开食摊,立刻便想到了惜膳堂的实践课业。而她之所以这么轻易就能联想到惜膳堂,是因为她以前也是出自那里,发现这阿妹是她的后辈,她脸上顿时染了一丝熟稔之色:

“我也出自那里,不过是许多年前了,真要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学姊呢。”

晏绍一听是惜膳堂的,一下惊喜出声道:

“……学姊?!”

这位食客学姊点了点头,冲她微笑道:

“我是,快让我尝一尝你的手艺吧。”

晏绍如梦初醒,连忙将手中的三碗清茗米汤送到三位食客手中,然后有些忐忑地站在了三张桌子的前方,等待她们的食评。

第一位食客,首先舀了一勺碧莹莹的茶汤,她喝了这一勺,又挖起一勺细米粥浅作品尝:

“不错,这茶汤与米粥都是冰冰甜甜的,我喜欢。”

第二位食客不落后于她,也尝了一口茶汤,一口细米粥,但兴致明显不如刚才与晏绍聊天时高,甚至有些不咸不淡的失望之感:

“嗯……这茶汤冰凉,喝起来还挺解渴的。”

第三位食客学姊,许是口中干渴,直接端起汤碗,咕嘟咕嘟地灌了两大口,一下就将茶汤给喝光了。

晏绍本是最期待她的食评,但被她的举动弄得一下愣住了,这位食客阿姊喝完茶汤,爽快地喝叹了一声,道:

“夏天就是要喝这样的冰饮才痛快!”

“学姊……这茶汤是要与细米粥配合着吃的。”

晏绍心中左右为难,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提醒了她。

食客学姊闻言,浑不在意道:

“没关系,我不喜欢吃粥,光喝这茶汤就行了。如果要是能再来一碗……”

晏绍没等她说完,忙不迭应答道:

“有的有的,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食客阿姊一下挑起了眉头,面露诧异之色: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真要给我盛茶汤?”

第一位食客见状,也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多询一句道:

“阿妹,你们这儿的茶汤莫不是能续的?若能续,也给我来一碗吧。”

第二位食客却与她反着来,打着趣儿驳她道:

“哪儿是能续的,这不过是人家认了这个学姊,多给一碗便就多给了。”

晏绍一看情形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区别对待食客了,有点慌忙补救道:

“不不,今天是我们摆食摊的第一天,茶汤管饱,三位若是想要茶汤,尽管说便是了!”

“真是如此?那我便再要一碗。”

第一位食客本也只是随口一问,但见她上道,便干脆多要一碗来解解渴了。

第二位食客见她慷慨,也道:“那也给我来一碗!”

晏绍见她们面色无异,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连连应声:

“马上来!”

谢灵三人招揽了许多食客,瞧着应该是够了,便纷纷赶回去帮晏绍的忙。

这时三位食客已经吃完了早食,结账走人了,晏绍正忙着擦桌子洗碗,就又迎来了一位食客——

这次的食客是一位满脸沟壑,头发花白的阿婆,她拄着拐杖,拣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便对晏绍招了招手,道:

“阿妹,来一碗你们这儿的米粥。”

“阿婆,能吃凉的吗?”

晏绍走过去,见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便谨慎小心地问了一句。

阿婆呵呵地笑了一声,露出仅剩的两颗歪歪扭扭的门牙:

“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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