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没亮,王氏便带着按品大妆的沈缳与李落,在府外会同叶氏、甄氏与孟氏,乘着三驾马车缓缓朝皇城方向驶去。
程曦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王氏院里的动静,但她一夜多思多梦不曾好好休息,连眼皮都没抬便接着睡去了。
待到再次醒来,厚厚的床帐外天光依旧黑沉沉的。
程曦起身披了件羔羊皮小袄,踩在厚厚的地衣上来到窗边。
她伸手推开窗,一丝冷冽刺骨的寒风便钻了进来,夹着几片雪花,落在程曦脸上冷得她忍不住微微一哆嗦。
原来又下雪了。
“小姐?”
锦心捧着刚用香熏过的衣衫进屋,见程曦这样站在窗边不由一愣,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大惊小怪。
“什么时辰了?”程曦问道。
锦心上前拉上窗子,取了汤婆子给程曦:
“已经过辰时了,让厨房将早饭送来?”
程曦点点头,转身去洗漱更衣。
厨房送来一碗热腾腾的五谷金丝粥,两碟小菜,一碟水晶玲珑饺与一盅牛乳羹。
她认认真真的将所有食物都吃完,心中有些担心沈缳。
每年正月初一命妇入宫觐见时都要在昭阳宫外候上许久,等待苏皇后一家家召见并问话后才可以去奉安殿休息等待中午的宫宴。
今年沈缳身子不便,天又下着雪……论理见过那几家皇亲后,苏皇后就该召见诸位阁老家的女眷了,希望沈缳别被这鬼天气的冻坏了。
程曦有些担心,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与飘雪却忽然想起一事。
今年入冬后京城已然下了十几场雪,朱雀大道上的积雪几乎没有消去过,比去年冬天还要冷。
京城尚且如此,往西北过了草原荒漠后,只怕连牛羊都要冻死了罢?
她轻轻抚着胸前衣襟下的狼牙,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与程钦正在西北。那时候西北的百姓都说若是冬天这般冷,游族开春后又会来进犯掠夺。
那时她还琢磨着自己有没有机会见到大漠与草原。谁知后来她被朱乐君设计陷害,却在冰天雪地的荒漠中遇上容潜……
程曦怔怔出神许久,忽然一下起身跳下暖炕,抓过架子上的雪狐裘裹上便大步走了出去。
她从内院一路穿过二门最后来到外院角门处,倒把正窝在小间里烤炉子吃酒的两个守门婆子给吓了一跳。
“大、大大小姐……”
程曦示意她们开门。
两个婆子哪还有功夫去想程曦为何会要走角门,忙不迭的掏了钥匙便去开锁抬门栅,一面惶恐解释道:
“这几日厨房那边也不出去买菜了,这边几乎没人进出……”
程曦缓缓走出去,站在覆雪的石矶上看着巷子角落里窝在墙根下躲雪的身影。
两个针线篓子依旧摆在身前,破旧的棉衣看上去一点都不御寒,压低的斗笠遮住了脸庞。
是撒木。
自那日巷中偶遇后,程曦便知道容潜派了撒木暗中护自己周全。
回去后秦肖告诉程曦撒木每日都在这里守着,她却默契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追不问不躲避。
照旧出行、与人见面,程曦让撒木依旧留在身边护她周全,让容潜知道她一切行踪,让他明白自己一切都好——既然他不放心,那她便让他安心。
她要容潜没有后顾之忧。
窝在墙根的撒木早已看见有人撑着伞朝自己走来,暗忖这大雪天的怎么还有人出来买针线。
当他挤出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抬起头来,却看见油纸伞下一身银白狐裘的程曦时,不由觉得脑仁发涨。
“程小姐……”
程曦目光静静落下,看着撒木片刻后道:
“你回去罢,今日我不出门。”
撒木一愣,随即看着她嘿嘿干笑,却没有动。
程曦不由皱眉。
“……要守到几时?”
“宵禁。”
程曦闻言便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去。
过了一会,秦肖撑着把大大的油伞走出来,手中还拎着两个小酒坛和一个油纸包。
他走到撒木身边将地上雪扫了扫便挨着他坐下,将大伞架在篓子上为两人挡雪,而后将一坛酒丢到撒木怀中。
入怀滚烫,是温过的热酒。
撒木二话不说仰头便灌了一大口,温热的酒划过喉咙流入腹中,让他整个人都热起来。
秦肖将油纸包打开递给他,里头是冒着热气的炙羊肉,撒木一把抓过便大口吃起来。
秦肖仰头往墙上一靠,叹气道:
“……何必呢?我家小姐今日明日都不出门,你待后日再来不成么?”
“这话你同咱世子爷去说!”
“话说回来,你到底在这里蹲了多久?”
“两个月罢。”
“……”
“对了,你家小姐后日要出门?”
“说是去道真先生那儿拜年,若回来早就再去一趟冯家。”
“冯老爷怎样了?”
“你也知道?不知是谁下的狠手,显见是要人命……太冷了,要不你随我去门堂里喝罢?”
“我能去?”
“有我呢,走走走!”
……
这一日,秦肖与撒木二人便坐在角门的堂屋里喝酒吃肉,待到撒木回去时,两人已将容潜与程曦这两个月来的情况互相交代的一清二楚。
程曦听着念心将秦肖处听来的关于容潜之事一桩桩道来,半晌才回过神。
“……明日命人送些酒肉去角门备着。”
念心立即去厨房交代,一回头却满心疑惑的问锦心:
“小姐同容少爷到底算是个什么情况呀?”
锦心闻言不由叹了口气,觉得念心这般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她转身进屋,见程曦又趴在暖炕小几上写信。
她走上前,见程曦写了满满当当两页纸,便知又是给容潜的信。
锦心想起床头暗格中那许多没有送出去的信,不由心下一酸,轻声道:
“小姐……您何苦不放过自己呢?”
继续这般下去,容潜只怕会变成一根刺越扎越深,在程曦心中烂入血肉这辈子都没法拔掉。
程曦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认认真真写着信。
待她终于写完后搁下笔,垂眸静默许久才道:
“锦心……我就是不想为难自己啊。”
她可以不与容潜相见,可以相见如陌路,可以为家族与他划清界限,但却万万不能将他从心中剥离。
只要想到他,她便有勇气应对所有事。
程曦将信折好交给锦心,笑道:
“去收起来罢。”
锦心默然接过信,一回头却见霁月进来道:
“小姐,四奶奶来了!”
程曦忙下炕穿鞋,却见李落夹着寒风进屋,解开身上斗篷后来到她身边。
程曦忙让人娶了汤婆子给李落暖手,继而道:
“我下午去找过你,拂冬说你在休息,可是早上入宫累着了?”
谁知李落闻言忽然脸上显出些微扭捏之色,含糊道:
“嗯……下午有些乏便歇下了……”
程曦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程时这几日过年放假在府里不必去衙门。
她顿觉万分尴尬,生硬地转过话题:
“……托你留心之事,如何?”
李落闻言忙道:
“正是要来同你说,今日昭阳宫觐见,果然德妃娘娘也来了!”
程曦眸光一闪,脸上露出认真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