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决定后,程曦就绞尽脑汁的想,该怎样才能让母亲带她一道去俪人馆。
第二天她跑去王氏的屋子,一待就是一整日。
她想,若有人说起这事,她就可以趁机问母亲“俪人馆是什么?”、“好不好玩?”之类,再装痴撒娇一番要母亲带上她。
于是她像牛皮糖一样粘在王氏身边。
王氏接见府里的管事们,处理一件件的大小事务。又将近日要打理的事务样样细分了,差了白烟去安排。还招了项善家的同袁妈妈、紫黛一道,核对祖父寿宴要采买的物品。
袁妈妈几人又分别就戏台子搭建、客房布置、寿宴流程等事项商讨了许久,待得众人拿出一个粗略的章程来时,已近掌灯时分。
朱砂进来回王氏,道是老夫人那里打发人过来,吩咐让王氏尽管忙自己的,不必过去樟鹤园伺候,还让人通知了小厨房准备晚饭。
老夫人的体谅让王氏很是受用。
用完饭后,项善家的留下同王氏讲铺子上的事——她男人管着王氏在京城的几间嫁妆铺子。
程曦在一旁哈欠连连。
前一日晚上她入睡较晚,今日又强打了一天的精神,午觉都是眯着眼睛装睡的。
此刻程曦觉得很困,可她还是钻在王氏怀里,寸步不离。
到是王氏见程曦这般粘着她不放,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吩咐了紫黛收拾床铺,决定晚上就让女儿睡在自己屋里。
青岫几人忙收拾了程曦惯用的物件衣裳首饰,搬到王氏屋里,院子里一阵热闹。
项善家的起身告辞,王氏便让朱砂送了她出去。
……
直到最后都没人提俪人馆的事!
程曦的睡意一下子消失,整个人都清醒了。
青岫同紫黛服侍她洗漱,她却小脸绷得紧紧的,很是认真严肃的模样。
王氏自耳房洗漱后出来,见她那副样子,忍不住笑着逗她:“曦姐儿在想什么呢,比你哥哥们做学问还认真?”
程曦吓了一跳,圆圆的眼睛湿漉漉地望着王氏,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红润润的小嘴张了张,最后只是奶声奶气地唤了声:“母亲……”
王氏见吓到了女儿,忙搂了她在怀中,亲亲她肉嘟嘟的脸颊:“没事没事,母亲同你玩笑呢。”
程曦觉得鼻子酸酸的。
母亲待自己如珠似宝,深怕她受一丁点委屈。后来她过着那样的日子,只怕母亲心肝肺都疼得绞在一起了。
还有持湘的母亲,可曾料到女儿会过着那样的日子,最后又那样的死去……
想到持湘,程曦也不顾忌那么多了。她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措辞,然后拉了王氏的衣袖,软软地问道:
“母亲,您今天同袁妈妈她们说,要买好多好多东西,咱们家是要办花会吗?”
“曦姐儿!”王氏满脸惊讶,继而惊喜,“咱们曦姐儿真真聪明!哪里是个傻的!”她一把搂紧了程曦,满心的喜悦漾于言表。
她原以为女儿因那一场大病,脑筋较之他人会稍有不如,如今看来,还是同普通人一样的!
程曦小脸一红。
母亲之前果然认为她是个傻的
以后自己得注意些,即便不表现出超年龄的妖智,却也不能再让母亲担心了。
她仰着头,摇了摇王氏的衣袖,半是撒娇的追问:
“母亲母亲,我猜的对吗?”
“对,对!”王氏连连点头,笑着抵住程曦的脑袋,“不过呀,咱们不是办花会,而是要给你祖父办寿宴,他老人家的六十生辰马上到了。曦姐儿还记得吗,去年你生辰那日,袁妈妈做了根长长的寿面,要曦姐儿不能咬断一口气吃,你就真的把嘴塞得鼓鼓囊囊,一口气吃了下去!朱砂捏了好几种颜色的小寿包,你护着谁都不让碰,最后却送去了你四哥那儿。还有你祖母,她老人家赏了你一尊小金兔,那两只红眼睛还是你从我的珊瑚钗上硬抠了去的……”
这要越说越远了!
程曦忙将话头拉回来:“母亲,祖父的寿宴会来很多人吗?”
“是呀,还会有许多姐姐们过来陪咱们曦姐儿玩,你喜欢吗?”
姐姐们……程曦想到一群小姑娘在一处叽叽喳喳,头都大了。
“若是来了许多姐姐,青岫她们是不是就没功夫陪我了?咱们家的丫鬟会不会不够呢?若是不够怎么办,袁妈妈要买那么多东西,丫鬟不够了是不是也要去买一些来?”
总算说出口了!
程曦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想太多了,反正她才五岁,五岁的孩子天马行空胡说一通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果然王氏听了程曦一番话,一点怀疑都没有,只觉得女儿平日不爱说话,那都是在动脑子呢!
她高兴地抱着程曦来到床边,紫黛和青岫早已收拾妥了床铺。她将程曦放到里面那一床锦被里,自己在外头躺下。
紫黛轻轻放下床幔,取出九球绞丝鼎里的香块,又将屋里的火烛一一吹熄,只留了墙角一盏。
王氏用手指梳着程曦丝缎般的乌发,用低低的、极温柔的声音哄道:
“曦姐儿莫担心,姐姐们自己会带了丫鬟过来,青岫她们还是只伺候你,谁也抢不去。”
母亲理会错了她的重点!
程曦接下去要说的话,就接不上了。
她咬了咬唇,仍不死心。露在锦被外的小脑袋转过来对着王氏,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床帐里闪亮亮的:
“那么多人来咱们家,厨房里烧饭的妈妈够吗?还有端盘子的丫鬟呢?若是不够,是不是要去买呀?”
王氏爱极了女儿这幅小模样,俯过身亲亲她光洁细腻的额头,拍着被子轻声哄她:
“曦姐儿真是聪慧,比你哥哥们都强多了。你放心,咱们家的丫鬟呀,足够了。今日你累坏了吧?那些费神费脑子的事儿,咱们不想了,你只要乖乖的做娘的女儿,让底下那些小丫头舒舒服服的伺候着就是了……睡吧,快睡吧……”
程曦的话,就彻底被堵上了。
这一晚王氏睡得极为香甜。
程曦却睁大眼睛瞪着床顶苦恼了许久,直到翌日一早王氏带她去给老夫人请安时,整个人还是焉焉的。
程府宅院的前身,原是专属大越皇家子弟游玩聚会的园林。当年隆庆帝极宠爱长女,便将园子相邻的地界都圈了起来,造了规模庞大的长公主府,赐予先惠和大长公主做大婚府邸。
但未料长公主不及成婚便早逝,那座公主府于是一直空置着。
后来临丰帝将程家老爷子程钦自大同调回京里,升任中军都督府右佥事,又将原长公主府划出一块赏赐了程钦做府宅。
与程府相邻的,是昌兴侯府及临安公主府。三府在原长公主府的基础上,又各自对外扩了一些地段。程府如今所拥有的,是原长公主府东南片园林及宝瓶胡同一带。
樟鹤园是程府的上房,位于府宅中部偏西的位置。
一入院子,便可见宽阔前庭的两旁各立着一棵百年上的老槐,此时花期未至,枝叶郁郁葱葱如伞荫一般。
府邸改造的时候,曾有风水师建议程钦,道这两株老槐枝叶太茂,遮了日阳,放在庭院里不妥,不如挪去他处。程钦听后绕着两株树走了一圈,便道此乃宅邸福根,子孙荫庇之源,命人将正房后移空出前堂。故而老夫人的屋子反而较为靠近山园湖林那一片,上房后院铺了一条青石大路,几步路便可到栀若水榭。
老爷子程钦喜欢青松苍柏,可老夫人叶氏喜欢花。樟鹤园的前院、正堂同内书房周围,种的全是苍劲绿枝或是刺柏类的灌木,到了冬天便一片肃然。可一入二进的正屋小院,便可见到满园花团锦簇,海棠、夹竹桃、茶花、连翘……一副红紫斗芳菲的景象。
王氏和程曦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进樟鹤园,便有小丫鬟跑进去通报。不一会便看到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琉璃出来,走下台矶远远的便向她们屈膝行礼,笑着迎上来:
“请大太太、小姐安。”
“母亲用过早饭不曾?”
“用了半碗碧粳粥,一个菌菇素包,两只翡翠玲珑饺。”琉璃笑着答道,“这会子正在拾掇大爷送来的那株白花石蒜。”
王氏点点头,牵着程曦的小手进了屋子。
老夫人正站在东次间的窗台几前,正弯着腰侍弄着身前的盆栽。大丫鬟玳瑁站在一旁捧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把黄铜箍红锦线的剪子。
见她们进屋,玳瑁忙低声道:“大太太同小姐来了。”
老夫人便直起腰回过身来。
叶氏今年五十有五,穿了一身紫棠色如意纹褙子,满头的发丝全部梳起挽成圆髻,鬓边露出几缕白发,人却显得很精神。她看到程曦唤着“祖母”蹬蹬蹬跑来,忙将手中的木片放到托盘上,一把搂住程曦,脸上泛开了笑意,满是慈爱。
“小九儿来了!”叶老夫人搂着程曦往暖阁去,一边招呼王氏,“不是同你说了,这阵子忙就不必天天的往我这儿跑。只多将小九儿送来便是了。”
程曦在孙辈中排行第九,她前头八个都是哥哥。
王氏虚扶着叶氏在罗汉床上坐下,笑道:“哪里就忙成那样了。”又佯斥程曦,“没规矩,还没同祖母见礼,怎就爬上去了!”
程曦原已偎在叶老夫人怀里,闻言还没起身,就被老夫人按住拦下了。
“好了好了,病了才好的,别折腾她。”
王氏无奈,笑着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