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有变?”
他盯着安之。
“啊……是与前阵子有些不同。”和尚眯着眼望天,漫不经心道,“二公子可知星辰有更迭之季?”
何琨不语,静待下文。
“天上三垣四象二十八宿,随季节年月更替而变化不同。同一颗星不会每一日均在同一时辰起落,旺衰亦不相同。南斗七杀主肃杀,为六凶之一,属火金。近两年却始终有天相星化印制杀,相比之下始终不如天府明亮。”
若紫微为天上北面王星,天府则为南面王星,主福,好享受安逸。
而七杀与天府永远都是对宫相照的位置。
此消彼长,此盛彼衰。
天府与天相二星乃十四主曜中关系最为密切的,“逢府看相,逢相看府”,就好像人间帝王与良相,可以说是互为表里、互相影响的两个星曜。
若天相成格,天府却成“守命会四煞”之局,又或成“天府加天姚”之象,则天相也要受到连累而破格。
何琨不由心下一动。
安之说这几年七杀受天相所制,始终不如天府明亮,近日却见七杀有变……是不是意味着府相二星也有了变数?
“在你看来,七杀有何不同?”
何琨问道,语气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安之听出来了。
他笑了笑,指尖轻轻击着曲起的膝盖:
“当七杀、贪狼、破军三星在命宫三方四正会照时,便会成‘杀、破、狼’格局,此三星一旦聚合,天下必将易主,无可逆转。”他顿了顿,“这几日天府渐黯,合天姚加四煞会照,已成露库之局,天相格局被破……七杀渐明。”
七杀渐明!
何琨双目炯炯,看着安之道:
“倘若有人七杀入命宫,则如何?”
安之闻言不语,仰头灌了一口酒,拿冒着毛边的袖子擦了擦嘴,才悠悠道:
“……则如尘封利刃,一朝出鞘。”
何琨容色平静,握着酒坛的手却紧紧收起。
尘封利刃吗……他想起容潜。
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容潜,是在京郊临丘的庄子上,祖母带着一个眼眸漆黑的男孩回来,说这是他们的表兄弟。
当时十二岁的何琨觉得这个男孩不易亲近,就好像一只浑身充满戾气的小野兽,眼神中满是仇恨与防备,一不留神就会被他狠狠咬一口。
然而八岁的何玹却没有这份敏锐,他二话不说上前拉着容潜就要一同去田里比赛猎兔子,被容潜一把推开跌在地上,不由跳脚嚷着要将容潜赶走。
当时九岁的容潜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何玹,冷冷道:
这是我母亲的庄子,要滚也是你滚。
最后何玹气狠狠地哭了一场。
他们回到北地后,何禛让容潜与何琨兄弟几人一同习文学武,对他视如己出。何琨敏锐地察觉到何禛对容潜有种特殊情念。
他曾一度怀疑容潜是父王与外头女人所生的儿子,后来才知道容潜的母亲,是祖母容老夫人亲兄长之女,也是父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妹。
何禛不是爱花之人,却命人将城阳王府各处种满了自甘肃移来的苦水玫瑰。
城阳王妃是爱花之人,却十分不喜苦水玫瑰。
其中缘由何琨隐约猜得到。
后来何琨与容潜越走越近,几年间两人从互相防备渐渐变成诚心相待,直到成为背靠迎敌之友。
何琨得知容潜的父亲是被所谓家人合谋害死,而她的母亲为了保护他,不得不将他托付给容老夫人,请容老夫人带着容潜远赴千里之外。
何琨十分清楚容潜对苏家的仇恨。
他恨承恩侯苏靖对长子置若罔闻,由着续弦之妻将他的父亲一步步害死;恨承恩侯夫人魏氏阴狠险毒,为了爵位利禄枉顾人命;恨苏皇后为虎作伥,派了宫中御医帮母亲兄长一同害人。
容潜恨这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毁了年幼的他所有和美与幸福。
这种仇恨在容潜得知自己的母亲也因“哀思过度”而去世时,彻底爆发出来。
他不信母亲的死因,对苏家的仇恨刻入骨血,也因此他比任何人都要付出更多。
文涉经史子集,武盖骑射拳脚——容潜花了整整五年时间将自己打磨成一支如淬了剧毒的利箭,只等有朝一日回京复仇。
然而奇怪的是,何禛与容老夫人对容氏之死的反应却不像容潜那么激烈——何琨觉得他们的愤怒更像是一种隐忍。
不但如此,他们还十分担心容潜。
何禛认为容潜戾气太过,怕他过刚易折,便请了当时逗留北地的道真为他开导化解。
谁知道真竟推出容潜的命格落在七杀,主将星。
自那以后,何禛对容潜的态度有了微妙改变。
道真收容潜为徒,为化他戾气便带着容潜外出游历,踏遍了大越大半山河土地。
三年后再次重逢,何琨发现当初那个如凶兽一般浴血杀敌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清冷疏离、藏锋不露的人。
容潜将所有仇恨深深埋起来,只因他见到了更多的人间疾苦。
再后来容潜遇到了那个程家小丫头。
自那以后何琨每见他一回,便觉得容潜被那丫头暖得越来越不像样,不再惜字如金,笑容也多了。
他甚至在中秋夜亲眼见了一回容潜吃醋较劲的模样。
就好像一头凶兽终于变成了人——这是不是所谓的利刃尘封?
何琨抬起头看向夜空北斗方向。
七杀是上将,上将者,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古是不受管束的。若将他们比作利刃,那便是仁道之剑湛卢,会滴血认主,唯君有道方能剑在侧。
故而便是父王也不曾以抚养之恩要求容潜为北地效力。
知道容潜与程曦的关系后,何琨曾问过何禛,如果容潜因为程家而站在大越那边成为昭和帝的将帅又该如何。
何禛当时却十分肯定地对他说,容潜有朝一日必会回来。
然而何琨始终不放心,直到相国寺一别时听到容潜亲口承诺,他才安下心来。
容潜会在天下犹稳时给程曦安定的生活,也会在大势难逆时为程家辟出一条生路——这就是容潜那时的决定。
但安之却说七杀有变。
何琨微微皱眉——却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没有收到薄远的消息?
何琨睨了安之一眼,见和尚不知何时早已闭起眼发出轻微的鼾息,怀中犹抱着酒坛子,也不知是醉死了还是睡死了。
他不由微微沉下脸。
这和尚该不会是糊弄自己,胡说一气罢?
何琨仰头灌了一口酒,却听一阵马蹄自远而近疾奔而来。
马上护卫奔至何琨面前后急急翻身下马,惊然道:
“二爷,大同府兵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