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飘雪一月有余,方跖浑身穿着单薄,迅速的越过街道,走到了南王府门前,瞥了一眼荒凉的大门,转身走向了后门。在后门的小巷里面,方跖站直了,抖了抖身上的雪,扣了扣门上的铜扣,等了些许时候。
一个婢女小心地开了一条缝,方跖的脸在那侍女的眼前闪了过去,她连忙打开了门,让方跖进去。婢女发现方跖的手藏在袖子里,不知道拿了什么,刚想询问,就见方跖转身看着她,眼睛里面乘着这一方雪白的天地,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婢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一颗芳心不知道撞得还能不能再拼装起来。
方跖笑了笑,一举一动似乎都透露着风情万种。或许风情万种形容男人并不是十分的合适,可是在方跖身上就如此意外的兼容了。婢女见到方跖走远了之后才回过神来。她走回自己歇息的小屋里面,小屋里面的柴火很旺,婢女的脸颊很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里面的温度还是什么。
里面的伙伴打趣道:“怎么样?我说了惊为天人吧。”
“就你话多。人家长什么样子,也就你敢偷看。”婢女走近了些,伸出手烤火,“你要是被主人抓住,看你下个月奉钱还拿不拿得到。”
“现在这南王府自顾不暇,谁管得着我们啊。”那伙伴说,“也就是这先生,整天往南王府跑。听说是王妃的师兄,我看不像,这么年轻,好似比王妃还要年轻一些。或许是些别的关系……”
“你别乱说。”婢女往火堆里面加了一个红薯。
那伙伴挑眉:“这管天管地还管的着我们的嘴巴?不是我跟你说,我们也就是这么些时候有趣一些,如今的年岁不好过了,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改朝换代了呢。”
“你这话乱说,可是要被杀头的。”婢女提醒她,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捂住了嘴巴,小心地四周看了看,叹了口气,又有了一些胆子,只是再也不敢说这些事情了,只是叽叽喳喳地说一些家长里短。那婢女现在脑子里都是方跖来来回回的笑意,怎么也没有兴致与她说话了。红薯在火堆里面冒出了一阵阵的香气,婢女只把手靠近火焰,感觉到了有些灼烫的温暖。
方跖走过了九曲十八弯的走廊,暗自唾弃这个南王府落败了还要这么奢靡的做派。他知道菲菲在哪里,多年过去了,菲菲也不是曾经的菲菲了,她当真成了王妃,她当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不让自己叫她菲菲了,他也不叫江云溪了不是吗?不,他还是觉得江云溪好听一些。
南王妃大老远就见到了走来的方跖,方跖从来都是大大方方,也不怕现在在外面被南王妃看到,大老远就叫了一声:“菲菲——”
南王妃怔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方跖在叫自己。她有些不高兴地走近了自己的师兄:“师兄,这都多少年了,都说了不要叫我的名字,很没有气势。”
“如今了你还在乎什么气势?那些婢女们在说你的闲话呢。”方跖笑嘻嘻地说。
南王妃似乎也意料到了:“你还是喜欢听别人说话,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我还能管的到?”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跖看了看南王妃身后,挑眉,“那个跟着你的相公呢?怎么?又给宫里抓去了?”
“师兄,你这是什么话?”南王妃微嗔,“外面这雪大,他想办法搞了一些粮食去赈济灾民了,现在总是没有时间的,总不是你在这里他都要在吧?”
“这倒不是这倒不是,我可没有这么蛮不讲理。”方跖摆手笑了笑,“倒是你,不一般是你再哪里,他就在哪里的吗?”
“你这是拐着弯骂我蛮不讲理是吗?”
方跖觉得好像,这回的菲菲倒是没了那股子无形的架子。他觉得有意思,那只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伸了出来,手上提着一坛桃花酿。南王妃有些恍惚了,她想起了十几年前,在云深竹溪,师父还在,他们在院子里捡着落下的桃花,讨论着该怎么做好吃的场景。最后那些桃花花瓣全都成了他们埋在地下的佳酿。
“师父死的那日,我们喝掉了五坛,你成亲那日我偷偷送了两坛给你,你儿子在云深竹溪的时候偷偷喝了两坛,这是最后一坛了。”方跖挥了挥自己手上的酒坛,“物以稀为贵,可以说这是无价之宝了,怎么?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
南王妃笑了笑,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了,眼前的一切似乎被簌簌而下的雪花给模糊了,这种天气下面,完全没有办法在外面喝酒了。南王妃想了想,叫了人来,吩咐他们做了一些小菜,把方跖带进了暖阁。
自从天气转暖了以后,他带着儿子与相公住在了暖阁里面。暖阁的最大的柱子里面一般情况下面填满了烧得火红的木炭,如今日子不好过了,他们改成了热水取暖。虽然说没有当初那么温暖如春了,但是好歹也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方跖一点也不和自己的师妹客气,转身就把手上的桃花酿放在桌子上面,冲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南王妃坐在了方跖的对面,帮他摆好了酒杯,酒杯不大,方跖看着就觉得十分的小气,南王妃却像是能看穿方跖在想什么似的,轻声说道:“这桃花酿喝一点少一点了,剩下最后一坛,我们喝的不是酒,是最后的情怀。”
曾经的记忆,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坛桃花酿了。
方跖觉得这就是菲菲不想喝醉的理由,但是他觉得还是需要好好地配合一下自己的师妹,拿着那小小的酒杯喝酒。倒出来的桃花酿带着一点点的粉色,看着十分的漂亮,却是和它本身的猛烈不同。
方跖怔怔地说:“曾经师父说过,开坛的时候,这酒该是鲜红的。”
“你给我的那坛酒便是鲜红。”南王妃说,“这酒你放的越久,它的颜色越淡,最后,会清澈如水。”
“师父终究是没等到。”方跖叹了口气,“他当初要是知道你要嫁入皇家的话,就算是拼了老命的话也会把你给抢出来的。”
南王妃没有说话,方跖自己喝了一杯,一饮而尽。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我就一直有一个问题不明白,菲菲,你嫁给这景昱轩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当初那一个江湖骗子说的那一句话?”
南王妃看着酒杯,只轻轻地抿了一口:“当初在朝堂之上,他为了立我为正妃,与自己的父王在文武百官之前闹翻,以放弃储君之位为代价,都要将我娶进府中。”
“这我知道。”方跖呵呵笑着,“那个时候啊,宰相家的小女儿就是喜欢景昱轩,死活都要嫁给景昱轩,你看看,这么大的权臣啊,他都不知道拉拢,真是笨。可这也是男人,一开始的时候新鲜,到了后面……一见钟情,也会两看生厌,浓情蜜意也能演化成你死我活。再说,他后来还不是夺回了自己的权势,当初的代价,其实算不得什么,你个傻孩子啊……”
“不,那次固然感动我,但并不是让我这么多年都不后悔的原因。”南王妃笑了笑。
方跖还真的不知道,南王妃说:“知道吗?三皇子有妻妾加起来十一位之多,十三皇子不过才成年,如今也是有三房侧妃。我想说,在皇家,像昱轩一样,这么多年对我始终如一,不纳妾,不因为形式而纳侧妃,对我来说,已经是十分完美的保证了。”
方跖笑了笑,又干了一杯酒:“果然,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菲菲了,给这么一点甜头你就满足了。”
南王妃低头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自然与当初的小女孩不同了,师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选择。”
方跖敷衍地点头,南王妃放下酒杯,看着方跖:“我知道师兄今天来的目的,我一天是王爷的妻子,那我一辈子是王爷的妻子,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不管京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王爷不走,我就不走。”
“你难道就不想让我带走你儿子?”方跖挑眉,“话说我们聊天这么久了,怎么一直没有见到那小子,死哪去了?当初偷喝我酒的时候鼻子老鼠似的,现在倒是不出来了。”
“我把他送到皇子所去了。”南王妃轻描淡写地说。
方跖皱眉看着她:“你疯了?就你如今的形式,你把那小子送到阿哥所去,这不是送她去吃苦吗?你当他还是当初那个皇帝的心头宝啊?”
“你在担心成明。”南王妃微微一笑,“所以我就不担心你会不管我的儿子,他跟着昱轩去布施了。”
方跖愣了半天:“你果然变了。”
南王妃举起酒杯,笑道:“彼此彼此。”
方跖给自己空了的就被添上了酒,两人碰杯,方跖哈哈大笑:“你倒是比小时候聪明了很多,小时候抱着一只狐狸死活不撒手,后来狐狸也没有到手。”
“我当初就该抢一抢的,或许那样的话,我们都不会再与那两个人见面。”
方跖摇头:“不管你怎么对待那只狐狸,我们与他们的见面是必然的。这是命运,躲不过,我们只能接受。”
南王妃不想就这么接受,她有些不服气,可是现在不服气真的是太晚了,太晚了。
“师兄,我希望你幸福。”南王妃说,“不管是开心着幸福还是像我一样担忧着幸福,总之,要幸福。玲娘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又看起来容颜不老,所以……”
“等会等会。”方跖明白南王妃误会了什么,“我记得我以前说过,我不喜欢玲娘,当初真的只是看在交情的上面,救了她。”
“那你把他葬在云深竹溪?”
“不然葬在哪里?天上?”
南王妃有些哑口无言,这么些年方跖都不详细解释,有些时候还是笑一笑了事。他其实真的没有表示过自己喜欢过玲娘,这么以来大家都误会了他。
但是南王妃有些挫败:“你到底喜欢谁啊?这么多年,不会谁都不喜欢吧?”
方跖无奈地笑了笑:“人活一世,真的需要喜欢谁吗?到头来还不是自己来,自己去吗?”
南王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方跖站了起来,有些微醺:“说起来,我还没有离开京城,一个原因在你,另一个原因是为了卫裘。”
“卫公子?他不是已经……”南王妃不明白,“你想要做什么?”
方跖脸上的笑凝固了起来,他的眼睛似乎看着远方:“把他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