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三喜临门

这个小院是墨府的一个别院,名曰九思书院。

院子里长满高高低低的翠竹,满目苍翠,令人心中顿生一股凉意,一条碎石铺就的羊肠小径,蜿蜒通往竹林深处,墙角栽下一株蜡梅,或许是因为院子里树多的缘故,蜡梅有些寂寞,将枝杈搭在墙头上,探出了院外看风景。

北边一溜是五间大屋,东边还有三间靠山厢房。

进到书房后,入眼处便是一排靠墙而立的书架,样式有些古旧,横平竖直的不见新奇,不过,木料用的却是极为珍贵的海外黄花梨,架子上密密麻麻陈列着各种古籍,高低错落有致,墨北风走过去翻看了一下,还真发现了三五本极为名贵的珍籍孤本。

临窗放了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墙上挂有一幅中堂,为这屋子增色不少,是前朝书画名家庄远道的泼墨大画,画风古朴又显出些许笨拙,远山,流水,空旷而疏淡,画意取自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诗作,在山水画作的两边,还有幅墨迹淋漓不羁的对联。

闭门即是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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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北风让祖须陀与哲古达二人在书房里坐下,然后,他又亲自出去掩了门,其实,凭他的耳识修为,完全不必如此谨慎,百丈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但他依然如此,这让祖须陀心中不由一动,可以想见,接下来的谈话,该有多么重要。

墨北风挨着祖须陀坐在一起,笑了笑,说道。

“祖长老,我知道在你心里一直有些疑惑,刚才在外面人多眼杂,有些话也不方便说,现在这屋里没旁人,你老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祖须陀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由暗自感慨,佛子就是佛子,看人看事,简直入骨三分,自己的这点心思,原来早被他给看透了,稍稍踌躇了一会儿,他终于问出了那个,压抑了他一路的问题。

“佛子,如今咱墨门的现状,想必不用我多说,你心中大概也能估算出个八九不离十,眼下虽说朝廷也赏赐了一些田产之类的东西,可咱墨门毕竟底子薄,养活咱们墨门现有的人尚且有些捉襟见肘,你怎么又花那么多银子,买下那些坊工呢,我也见过,虽说他们个个都是有大能耐,大本事的能工巧匠,可问题是咱们能让他们做些什么呢?”

哲古达也是一脸的好奇,他倒不是为了生计发愁,而是单纯好奇,接下来会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可以去做,他是个闲不住的人。

墨北风听到祖须陀说出的疑惑,不由沉吟片刻。

他缓缓问道:“祖长老,你觉得咱们墨门,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

祖须陀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由捻起了有些稀薄的胡须,深深思虑起了墨门的大事。

千年以降,由于种种原因,墨门的一些主张,在大夏灭了秦朝以后,一直被历代朝廷视为洪水猛兽,而作为朝廷的走狗——儒门,因为他们那些倒行逆施的主张,在大秦以前,一直被各国的君主所鄙夷,以致于儒门的开山祖师——孔子,虽然奔走于诸侯各国求官多年,却一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为诸国的君主所待见,因而一直郁郁寡欢不得志。

迂腐与守旧,是儒门的两大特色,贻害荼毒了世人几千年。

诸如,儒门反对法治,主张以礼治国,反对封建的田地私有制,而主张恢复西周的井田国有制,主张让百姓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要去跟大夫、君王攀比、眼红他们奢靡的生活,而应该过好自己的苦日子,在儒门看来,下等人世世代代都应该是下等人,天子世世代代都应该是天子,这个规矩不能乱,所有人都应该遵循所谓周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就是儒门所极力倡导的克己复礼……

然而,自大夏之后,以跪舔而获宠的犬儒得以横行,而墨门以及其他门派则备受打压排挤,难以为继。

经过一番深思,祖须陀终于缓缓道。

“依老夫之愚见,墨门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能重现千年之前的辉煌,成为真正的显学,让世人真正认识墨学,认可墨学,只有如此,墨门才会得以发扬光大。”

墨北风点头道。

“祖长老所言极是,但你刚才所说的,是我们需要努力的方向,而我以为,墨门若想真正重现千年前的辉煌,不是靠世人的认可,也不是靠朝廷的认可,而是要靠墨门自己。”

“谁都不靠?”哲古达惊诧道。

自己这个义弟不但做事出人意料,说话往往也会出现惊人之语,谁都不靠,靠自己,这话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去做的时候,才会发现到底有多难,想当初,自己就是凭着一腔热血想要为父母报仇雪恨的时候,也曾单枪匹马一人去闯,杀到了白衣宰相李石增的府中,结果,差点被人反杀,幸亏最后得以逃脱,再后来,在洛都南城五味居门前,又是一人对百骑,若不是墨北风仗义出手,估计自己早已轮回了……

而祖须陀听了墨北风的话后,却是若有所思。

墨北风看了他二人一眼,又继续道。

“这个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人心,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墨门以前老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去救世人,不但没救了世人,自己反而被世人多有误解,甚至是诟病,以致于墨门现在连自己的生存都难以为继了,又谈何救人?要知道,救人先救己,只有墨门自身壮大了,发展了,才能谈及其他。”,

墨北风的一席话让他们二人,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开悟感。

是啊,世人很愚昧,但世人也很现实,这个世道有太多太多的骗子,世人听多了谎言,被纷纷扰扰的谎言愚弄傻了,更被愚弄怕了,这使得他们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墨门的墨学真能行得通,那就让墨者自己先行,如果墨者的日子真正过好了,又何愁天下人不归心呢?

墨北风又道。

“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就说咱们刚才买的那几个坊工,如果我们自己都食不果腹,没有闲钱去买那些人,即便咱们知道他们都是百年难遇的能工巧匠,又有何用,还不是一样,得一辈子待在工坊里像个傀儡似的做工,埋没他们高超的技艺,永无出头之日。”

祖须陀显然被墨北风刚才的一番言辞打动了,问道。

“那以佛子之见,咱们今后该如何?”

墨北风斩钉截铁道。

“赚钱!”

“赚钱?”

看着祖须陀与哲古达一脸的惊奇与迷惑,墨北风笑了笑,接着道。

“我今日在安邑坊买下那十二名工匠,就是让他们发挥自己的特长,既为了他们,同时,也是为了咱们墨门赚钱,这个理由说出来或许有些市侩,有些庸俗,又或者会被很多人所耻笑,但却很现实,古人有句话,仓廪足而知礼节,我以为这句话说的颇有道理,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你跟他说什么大道理都是屁话,在那些饥荒年月,易子而食的事情可谓比比皆是,那时候的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可人呢?”

民以食为天,这是天地大道,可这天大的事,在当政者眼中,却经常被当作儿戏。

为了他们所谓的名声,为了捞取他们往上爬的政绩,为了他们明明知道不可行,却无视百姓死活的肆意妄为,以致出现了连年饥荒,这哪是什么天灾,全他娘的是被人给祸祸的,当政者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这样的昏君,可谓死有余辜。

祖须陀撇了下嘴,不以为然道。

“赚钱有什么可惭愧的?老夫最看不惯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酸儒了,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却还整天指手画脚的,净他娘的说些屁话,那些人就是饿得轻了,佛子,赚钱这事我支持你,到时候看谁敢说三道四,老祖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说着,祖须陀晃了晃他那瘦骨嶙峋的老拳,墨北风与哲古达看他那样,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墨北风伸手按下了他的老拳,笑道。

“祖长老,咱墨门是讲理的,历来主张以理服人,而不是以力服人,过几日我打算挑几个坊工到古浪县的庄子上去,在那里制盐。”

“制盐?”祖须陀疑惑道:“那里穷乡僻壤的,哪来的盐?赚钱这事是不容易,可你也别太着急,看都急糊涂啦。”

祖须陀伸手去摸墨北风的额头,想试一下他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呢。

墨北风抬手拦住了老祖的手,没好气道。

“我好好的,没病。”又轻叹口气,接着道:“记得当年在爹开的陋本斋中,我曾经看到过一部《九鼎舆图》,上面记载了有关古浪县的一些地志,有盐井,水与岸齐,味甘美,秦时尝置盐官于此,此地产的盐被称为北盐,又说,古浪在若干年前为海,有盐湖,附近土地多盐碱,至于具体情况如何,一是要去实地看过才知道,二是找李三田具体了解一下,不过,此事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

“这是……真的?”祖须陀感到无比震惊。

如果墨北风刚才所说属实的话,毫无疑问,那会给墨门带来大笔的巨额财富,倘若真的有了钱后,墨门便可以从各种途径搜罗天下的英才,那又可以制造出更多更好的货物来售卖,从而达到一个滚雪球般快速发展的道路上来,要真是那样的话,估计墨门用不了几年就会重新屹立于江湖,从而达到千年前的辉煌。

墨北风笑了笑,淡淡道。

“当然,这也是我当初为什么要找高元师合作,为他出谋划策,并向他提出三个条件的根本原因,其实在此之前,我早就打听过洛都附近以及周边田产归属的具体情况,知道洛都周边的田地早就各自有主了,而唯一不被人看好的地方,正是那个荒凉偏远的古浪县,那里的土地贫瘠,多为盐碱地,当地百姓种地难以糊口,不得不远走他乡去谋生,剩下的多是些老弱病残走不出去的,只得待在那里听天由命,任其自生自灭。”

祖须陀听完这话,老脸不由一红。

当初墨北风让他找宋安的住处,想让宋安把他引荐给太子的时候,他那时觉得佛子疯了,没想到这小子却悄悄地下了一盘瞒天过海的大棋,小小年纪,思虑竟如此之深,之远,墨门有此等佛子,何愁不会发达,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墨门振兴不过是迟早的事,自己糊涂也罢,目光短浅也好,只要墨门好了,那才是真的好。

一念及此,祖须陀不由哈哈大笑。

“好!好!好!”祖须陀伸出大拇指道:“老夫向来不会认输,但在佛子面前,今日老夫我输得心服口服,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老夫输了也高兴,对了,今日这么高兴的大喜事,怎能没有酒呢,老夫想大醉一场,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哲古达一听喝酒,立刻赞成道。

“还是祖老爷子所言极是,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今日这事说起来可是三喜临门呐,又如何能少得了酒助兴呢?”

祖须陀有些不解,疑惑道。

“三喜?哪来的三喜,你小子今日还娶媳妇不成?”

哲古达笑道。

“今日这事,比我娶媳妇还高兴呢,你老年纪大了,把手指头伸出来,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别说我忽悠你,这第一件事,就是我兄弟花了百十来两银子买了十二个千金不换的坊工,古有郭隗千金买马骨,结果,不到一年时间,千里之马至者三,而咱们这次花了百十两银子买坊工,让沈同叔赚了钱,他会不会卖力为咱们寻到更多的有用之才呢?你老说,这算不算是一喜?”

祖须陀频频颔首,连声道。

“这是自然,古人云,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人才比什么都值钱,日后若是有大把的人才加入我墨门,墨门何愁不兴?”

哲古达又道。

“第二件喜事便是这墨府,从前咱们墨门穷惯了,世人也大多看不上墨门,这是人之常情,不能怪世人势利眼,但如今有了这墨府,那可就不比从前了,无论是咱们自己,还是世人,谁又会看不起墨门呢,这仅是其一,其二呢,咱墨门在洛都终于有了落脚地了,往后无论是迎来送往,还是对外联络,都可以来墨府,你觉得呢,老爷子?”

祖须陀捻须道。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真是老鼠啃盘子——满嘴是词,不过,你小子说的确实言之有理。”

听到祖须陀的夸赞,哲古达的情绪不由更加高涨,舔了下嘴唇又道。

“这第三件喜事,也是最振奋人心的大喜事,墨门不但卸下了以救世主自居的包袱,活回了自己,而且还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发财之路——制盐,想当年陶朱公范蠡,就是依靠制售海盐而发家的,如今我墨门既有了古浪县这块风水宝地,又有李三田这等制盐高手的相助,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备,想不发财都难,你说呢?”

祖须陀此时也不由意气风发,大声道。

“说的极是!老夫今日高兴,陪你们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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