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巧遇兄弟

到了集市,沈宸便和大娘在一起,找了个地方摆开摊子。这一路走来,时间虽不长,但这位大娘的情况沈宸已经了解。

大娘姓赵,年轻时逃荒至此,便在柳村嫁人落户。现在家里有一女两儿,老伴儿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女儿已经嫁人,就在不远的商家集;一个儿子在家种地,另一个儿子出外作小买卖。

而沈宸呢,此番出来只是想探个虚实,找到一个获取生活物资的路子。眼见赵大娘人实在又厚道,柳村又离山很近,便有了大概的想法。

“大梅呀,咱俩就在这把东西卖了,再去买些缺的家用吧!”赵大娘也知道了沈宸现在的名字,路上聊得投机,也显得更亲近。

“大娘,您帮我卖吧,我去逛逛。”沈宸看了看镇口的炮楼,又补充道:“就这集上,一会儿就回来。”

赵大娘也看了眼炮楼,犹豫着提醒道:“快去快回啊,见着炮楼下来人,可要立马回来。”

沈宸点了点头,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地上一倒,拎着空袋子便走开了。

集市中心那片小广场是最热闹的地方。那里的地摊、柴挑、菜担比别处更多,还有剃头挑子,卖糖人泥人儿的,卖字画代写书信的,担筐提篮卖柿饼的。

还有不少卖吃食的坐摊,蒸糕、煎饼、芝麻酥饼、锅盔、烧鸡、煎肉、水煮丸子、豆腐汤……

吆喝声叫卖声在集市上空喧嚣,喷香的诱人食欲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远远地闻到肉香,沈宸口水直流,挨着熟肉摊转了起来。

这里有卤好的猪头肉、猪蹄、猪耳朵、猪下水,还有狗肉等等的吃食。

摊儿旁边有一张小桌子和几个小木凳,讲究的还要搭上一个布蓬子。有的客人喜欢叫摊主切上个半斤八两的,要上点酒,坐那儿喝上几盅。

有一个芦席棚子,棚子门口,站着个中年妇女,扬着清脆的嗓子,向来往的人喊着:“犬肉,犬肉,要吃犬肉的,到这边来。里边有桌有凳,有酒有菜,有茶有水。喝得醉醉,吃得香香,烘得暖暖,回家也有人疼哦……”

这个中年妇女叫杜秀英,是镇上小有名气的泼辣寡妇,拉扯着个半大小子,以开狗肉摊为生。

别看他是个女人,一张嘴能说会道,办事圆滑周到,也很能招引客人。

沈宸往棚子里看了看,里面摆设得非常简单,左边靠墙摆一张破桌子,桌上放着切肉的案板,桌肚里藏着个柳条巴斗,巴斗里盛着煮熟的狗肉。

棚子中间是一个小火炉,上面烧着水;右边是三张小方桌,是为客人设的座位。

因为里面没什么人,张罗买卖的又是个女人,沈宸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过去。

杜秀英看见沈宸走过来,愣了一下,但随即露出笑脸,招呼道:“大妹子,进来坐。你这是给家里人打酒买肉?”

“多少钱一斤?我,在这吃完再走。”沈宸实在拿捏不好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人不感到惊讶,声音不高,还有点试探。

杜秀英看着沈宸那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笑了起来,伸手把沈宸按坐在板凳上,“好哩,俺的大妹子,你爱吃肥的,还是瘦的。只管吃好了,吃得好,吃得香,你再给钱。不烂、不香,分文也不要你的。”

说着,杜秀英便走到案板前,撕了一盘狗肉,送到沈宸面前,笑道:“你看,这肉多烂。吃狗肉的人,头一条是讲究火功,煮得烂香烂香,越烂越香。你尝尝,香,你再买;不香,你要买也不卖给你。不喜欢的东西,硬卖给你,吃下去心里也不舒服。”

这张嘴,可真能说。沈宸心中嘀咕,伸头去闻了一下,确实是喷香,便说道:“先来一斤。”

杜秀英拖出桌肚底下的巴斗,忙着称肉,嘴里还不停,“大妹子,要点酒吧?狗肉烧酒,是最好不过了。一能度暖,二能御寒,三能充饥,四能解渴。”

沈宸倒真是想喝几盅,可心里没底,不知道大梅这身体有多大的量,要是见酒就倒可坏了。

他赶忙摇头,说道:“酒不喝,大嫂给打一瓶,我一会儿带走。”

“好哩!”杜秀英答应得爽快,看了正低头吃肉的沈宸一眼,夸道:“大妹子真是孝顺,还想着给家里老人买酒。”

沈宸停了一下,说道:“麻烦大嫂再切两斤肉,一斤给俺包好。”说完,他又大口地吃起来。

“越说越象样儿了。”杜秀英手里忙活着,嘴上说着,“大妹子,你这身打扮哪,可瞒不住亮眼人。以后呢,还是少在外抛头露面的好。”

哦,沈宸被这一张嘴给打败了,只能简单地应了一声。

杜秀英拾掇好肉,装好酒,又从桌下的坛子里拿了把盐水花生,一起放到沈宸的桌子上,轻笑了一声,又到棚子口张望揽客了。

两斤狗肉,听起来不少,吃起来也不算多。起码对沈宸,或者是大梅这个肚子里很缺油水的女娃来说,是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

吃饱了!沈宸盯着桌上的酒瓶,眼睛有些发亮,看杜秀英还在棚外,忍不住悄悄拿过,拔下软木塞,轻轻抿了一小口。

烈酒入肚,如一道火线从喉直烧到腹中,沈宸惬意地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酒气,感觉真爽。

“来,来,把煤挑进来。”杜秀英的声音传来,沈宸赶忙起身,把酒瓶和肉包塞进口袋。

“就堆在角上吧,等俺儿子来了,再挑回家里。”杜秀英伸手指了指,让小毛把筐里的煤倒在棚子角落。

小毛把或拣或偷来的煤倒出筐子,从杜秀英手里接过钱,转身出了棚子。他没认出背对着他的沈宸,但沈宸却瞟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嫂,多少钱?”沈宸心中一动,想急着走,小毛一出棚子,他便开口问道。

杜秀英走过来,看了看桌子,已经或吃光或收起,便开口说道:“一共是一块八角——”停顿了一下,他抽了抽鼻子,不由得抿嘴一笑,“你是谁家的妮子,梳着圆丢丢出来瞎逛?又吃肉又喝酒的,胆子可不小。”

沈宸咧嘴一笑,也不分辩,从腰里拿出钱,付了账,快步走出了棚子。

小毛走得并不远,沈宸看见了他的背影,旁边还有一个背筐的少年,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二旦,他的弟弟。

“别着急,咱就在这些吃食摊旁转,你那一筐炭还愁卖不出去?”小毛一边走着,一边安慰着二旦。

二旦是头一回出来卖炭,心里没底,也只能听小毛的指点。

火烧、肉杠、油饼的香味飘进鼻子,二旦的肚子里咕噜作响,他停下来,紧了紧裤带。

小毛咕咚,带着很大的声音咽了口唾沫。卖炭的这点钱只够买点高粱、玉米啥的,勉强够家里人糊口。虽然馋得紧,也只能忍着。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拍了拍二旦的肩膀,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怔愣。

“我是你姐。”沈宸翻了翻眼睛,招手道:“别嚷嚷,跟我过来。”

小毛把张大的嘴合上,“大梅姐”三个字也咽进了肚里。

三个人来到河滩边,嘈杂的人声低了下去,人也少了,沈宸才停下脚步。

“姐,你在干啥?”二旦搞不清楚姐姐怎么是这身打扮,眼见姐姐转过身,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没干啥,随便逛逛。”沈宸眨了眨眼睛,问道:“家里咋样?叔叔的病好了吗?小花和臭臭呢?”

“家里还那样儿,勉强饿不死。”二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叔叔的病好些了,能下地走动,可以后也没法下窑了。婶子经常出去要饭,小花和臭臭呆在家里,俺就拣炭、拣铜碛换些粮食。”

沈宸点了点头,垂下眼睑在想着什么,直到二旦肚里不争气地咕噜一声,他才抬起头,看了看二旦和小毛,说道:“饿了吧?走,姐领你们吃饭去。”

……………

火烧、素豆腐丸子汤,不知道他们吃没吃过?看样子,恐怕是有几年没尝过了。

沈宸和卖豆腐菜的老头商量完卖煤的事情,又坐在板凳上,看着对面两个半大小子在狼吞虎咽,心里泛起酸涩。

“姐,俺吃饱了。”二旦打着饱嗝,放下了碗。

小毛也赶紧把碗里的汤喝掉,冲着沈宸咧嘴傻笑了两声。

“把煤倒在那儿,姐已经帮你卖了。”沈宸抿了抿嘴,伸手指了指。

二旦听话,特别是姐姐的话,他把筐子一倒,重新背起,跟着沈宸走出了席棚。

“早点回家,路上小心。”沈宸一面叮嘱着,一面带着两个小子走到了集市的东口。

这里人已经少了,偶尔有卖完货的沿着大路匆匆而过。

沈宸走到路旁的大树旁,弯下腰,从鞋子里掏出一小卷钞票。为了保险起见,杀死碉堡伪军得来的一百多块钱,沈宸只带了一部分,还分成好几卷藏在身上。

“把钱藏好,赶紧回家。”沈宸把钱塞给二旦,说道:“你长大了,多照顾家里。这些钱呢,你回去交给婶子,可不许胡花。”

“姐,你——”二旦不知道想问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姐姐怪怪的。

“我没事,好得很。”沈宸露出笑容,说道:“小花想吃大饼,你在庄上买两张带回家。嗯,告诉家里人,我在外面很好,啥事也没有,不用担心惦记。好了,就说这些,你们走吧!”

“那俺走了?”二旦有些不舍,看着沈宸。

“对了,还有件事儿。你俩以后卖炭呢,可以去柳村赵老憨家,赵大娘那是姐姐的干娘,亏不了你们。好了,没事了,你们回家吧,快走吧!”沈宸摆着手,催促着。

两个小子慢慢走远,还不时回头张望,沈宸却不等待,很快就回转了集市。

……………

赶完集,沈宸与赵大娘又走了一路,然后编着谎话与赵大娘在一个路口分手。

等赵大娘走远,沈宸才跟在后面,却没有进柳村,而是在村外钻进了一片树林,拐上了进山的道路。

现在,沈宸的口袋里装着不少东西,除了狗肉、酒、食盐、花椒粉、二十斤粮食、一小罐猪油外,还有针线、剪刀等一些日用小家什、小物件。

身上累赘太多,想要潜过禁山的岗楼和哨卡,显然是有些困难的。

沈宸估计到了这一点,想买的东西很多,却只拣了要紧的。而且,他以后也不打算靠着赶集来进行补充。

路远是一个困难,沿途的哨卡盘查也令人头痛。

虽然沈宸身上有良民证,但安全还是受到威胁。

特别是他不习惯赤手空拳,不习惯忍气吞声,身上带着枪,早晚要出事。不是被鬼子伪军检查出来,就是他耐不住愤怒而拔枪杀人。

办法呢,沈宸倒是想到了,也作了些铺垫,就着落在柳村的赵大娘身上。

钱呢,搞起来相对容易;这买东西的差使,沈宸希望能由赵大娘代劳;而往山里偷带,则由他用蚂蚁搬家的方式来完成。

走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两旁的枯草和荆棘蔓延生长,几乎占据了小路的大半。

小路绕来绕去,越来越高,沈宸回头张望,柳村已经在远方的下面了。

可这是离禁入的山林最近的村子了,沈宸眯起眼睛望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通过柳村的赵大娘来保持物资的供给。

越往前走,越要提高警惕啦!沈宸把身上藏的手枪拿出来,别在后腰上,听着周围的动静,步伐也放慢了许多。

前面出现了一片坟地,枯草有半人高,几只乌鸦停在坟头,看着人走近了,才哇哇叫着飞了起来。

确定四下无人,沈宸才趟着枯草,来到深处一个塌了半边的坟头旁,伸手在坟洞里摸索,慢慢地拉出了一枝长枪,长枪上还绑着一个小包袱。

沈宸又重新收拾了一番,也就是把头发重新变成马尾,用布一兜一系。口袋则装进小包袱,斜着一背,胸前打了个结,行动变得更加利索。

手中有枪,身上也不算太过累赘,沈宸显得信心更足,眼中也射出了稳重、沉着的光,迈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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