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二合一

一下子, 抢救室里所有人都看向陈凝。她这时候刚给病人切完脉,心里已经斟酌出了大概的药方。

药方是想好了,但她觉得, 她如果照实说出来, 在场的专家只怕是不会同意的。

这时她听到了黎东方的话,心里便想着,也许黎东方跟她的思路相仿。要是这样的话,怕是现场这几位专家要争执起来。如果黎东方在这些人中没有绝对的权威, 那今天在场的人很难说会商量出一个妥善的结果。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 她面上倒看不出来, 黎东方这边刚问,陈凝就站起来,坦然地面对众人的注视,说:“伤寒论中记载, 干呕、吐涎沫, 头痛者,吴茱萸汤主之。”

她反应很快, 看出来她对于经典条文背得挺熟, 可在场的人能走到现在的地位,哪一个对于经典不是倒背如流?因此这些人对于陈凝的表视也不太在意。

黎东方接过话头说:“病人头痛如破,呕吐痰诞, 与条文所述并无所入, 怎么不能用吴茱萸汤了?”

一个大夫马上提出反对;“条文确实是这么记载的没错, 可是病人已经处在颅内高压的状况下了,而且吴茱萸性热,药性燥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 都不应该给这位患者用吴茱萸汤。”

另一个大夫也说:“没错,病人是蛛网膜下腔出血啊,用这副药出血不会更严重吗?”quwo.org 橙子小说网

黎东方却坚持己见:“我们中医治病,就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不需要去管西医病名是什么,只要遵循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的规则就可以。”

“像病人这种情况,病证很明显。头痛,呕吐痰涎,兼胃寒。这就是肝胃虚寒兼痰饮上冲巅顶。所谓痰饮上冲巅顶,实际上就包含西医所说的颅内高压。”

黎东方话还没说完,他觉得光用吴茱萸汤也不行,还需要用别的药。

但另外几个大夫已经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个人按住黎东方的手说:“老黎,你冷静冷静,你说的道理我们都明白,可现在病人她是个孕妇。病人之所以由西医那边转过来由我们中医接手,就是因为她这种情况在用药上有很多禁忌,不能用重药啊。”

他旁边那位大夫也说:“是啊,老黎你这药用得实在是太迅猛了,理论上是对的,但谁能承受万一的后果?病人的病历我们都看过了,我觉得可以用赭石来给她降逆止呕,加姜半夏和生姜来增加降逆的效果。”

先前那大夫点了点头,附和道:“我看行,姜半夏的话,可以多一点,10克吧,姜汁的量与姜半夏相应。半夏虽然也是妊娠期妇女禁用药,但病人这种情况属于痰饮阻塞中脘,不用不行,仅仅是10克,不至于伤害到腹中胎儿。”

他们俩的话得到了另一个大夫的赞同,都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黎东方却果断摇头:“用这个方法降逆止呕不是不行,但这个量太微小了,于事无补。患者现在病情凶险,你们也看到了,她偶有抽搐,眼珠基本不动,叫之不应,已有内中风之兆,要用半夏的话,半夏的量得达到30克,还得是生半夏才行。”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现场的大夫都快石化了。

外行人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内行的人听着,是万万不敢用的。

谁不知道,生半夏有毒?现在的医生用这味药,用的都是泡制过的。就算是这样,一般也不会超过9克。可黎东方倒好,他不光是用生半夏,还一下子用那么多,这谁能接受得了啊?

在场的大夫也知道,黎东方曾下放到乡下五六年的时间门,在那段时间门里,他治过许多危重症患者,在临川的中医里,他一向以用药果断大胆而著称,可这次的大胆实在让其他几个大夫接受不了。

这时一个大夫看到陈凝站在旁边若有所思的样子,想着这女大夫是黎东方特意叫进来的,那她是不是有点特别的地方。

眼见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大夫就主动问陈凝:“你来说说,黎大夫他说的话在理吗?”

陈凝:……

戴眼镜的男人眼睁睁看着几个大夫吵成一团,一直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他心里烦燥得不行。

听到那专家竟然问起那年轻女大夫的意见,他更觉得这些人有点儿戏了,他们难道不知道他妻子现在的情况危急吗?

他不悦地看向陈凝,就听到那女大夫说:“我个人用过吴茱萸汤来治疗过高血压的患者,效果是很好的。病人血压非但没上升,反而下降了。我之所以这么用,是当时那病人情况符合使用吴茱萸汤的条件。只要符合仲景伤寒论中吴茱萸汤的条文规定,我认为是可以使用吴茱萸汤的。担心药效过猛的话,可以让病人慢慢一点一点口服,不需要一次性给她喂太多。”

“另外生半夏的用法,我觉得也是可以的。清末名医张锡纯最喜欢用生半夏来降逆止呕了,他虽然喜用这味药,但他在使用的时并不莽撞,他用的生半夏都是用温水淘洗七遍又晾干的,毒性减弱了许多药性却不怎么受影响。而且在使用的时候,他还常用等量的生姜来中和半夏的毒性,这就更加上了一道保险。所以我个人赞同黎老师的意见。”

那几个大夫越听越皱眉,心想这年轻姑娘看着岁数小,在用药上可真够猛的,该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说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凝一看那几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不以为然,全都不赞成她和黎东方的意见。

在场的几位大夫中间门,只有黎东方和另一位大夫是六院的,其他三位来自别的医院。大家地位和名气相差不大,谁也没有占据压倒性的权威,因此一时之间门,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时候,门外又走进来一对夫妻,从穿戴上来看,他们都是挺有身份的人。

他们俩一进来,就问那戴眼镜的男人:“大夫商量得怎么样了,小凤的病能治吗?”

眼镜男朝那俩人招手,几个人都走到外边,看样子是商量对策去了。

不到十分钟,那几个人重新走了进来,眼镜男轻咳了一下,然后客气地对几位专家说:“我跟我岳父岳母商量了一下,几位专家还是先给我爱人用点温和的药方来试试,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再问问西医那边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黎东方听了之后,不由得皱眉,说:“病人现在的情况很危急,今天是这样,明天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他是本着为病人着想的心理才会说这样的话,可那眼镜男显然已经不打算再听他说下去。听到这里,他就压了压手,客气地跟黎东方说:“黎大夫,我明白您是一心为我爱人着想,可这件事我们家里人都赌不起。还是先用温和点的药方来试试吧。”

黎东方叹了口气,知道再说下去这家人也不会听了。

他便看了眼陈凝,说:“小陈,你先跟我出去吧,让吴大夫他们先留下研究。”

陈凝看了眼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抿了下唇,便跟着黎东方前后脚走出一号抢救室。

眼镜男在他们后边连声说了好几句抱歉的话,等他们两个人走远了,他才重新回到抢救室。

陈凝从一号抢救室出来之后,看到姚父还在三号门旁边等着,就跟他打了下招呼,告诉他有事的话,可以去四楼中医科去找她。

之后,陈凝就跟着黎东方一起往楼上走。

走到一二楼转折处,黎东方问陈凝:“你真觉得我用药的思路是对的?”

陈凝点了下头,说:“是对的,我觉得不光要这么用,可能还得给病人用上安宫牛黄丸。因为病人痰热上涌,已蒙清窍,不用这个药,恐怕很难清醒过来。总而言之,我要用的几味药对于孕妇来说都在忌讳之列。家属估计不会同意。”

黎东方不由吸了一口凉气,说:“小陈,你在用药上竟会这么大胆?你这样的话,会承受很大压力的。”

陈凝知道黎东方这是在为她担心,她忙说:“不会,平时我用药一般比较平和,不会随便用重药的。只是有句话说得好,乱世用重典,这位孕妇情况紧急,不下重手,人恐怕救不回来。”

黎东方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刚才你说过,用清水把生半夏淘洗七遍,以去其毒性,这就很好嘛。”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到了三楼楼梯口。走到这儿的时候,正碰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从三楼上下来。

陈凝抬头看去,见到这些人中间门,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夫,还有一对年轻男女,男的陈凝刚认识,就是周扬给她介绍过的于北海。那位女大夫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五官明艳,白大褂穿在身上,更将她的颜值衬托得极为出色。

这时候那位五十多岁的大夫已经跟黎东方寒暄上了,听起来,这位大夫是内科的,姓倪。

倪大夫还特意看了眼陈凝,问道:“老黎,听说你们中医科特招了一位年轻的中医,就是这位小姑娘吧,她可真是年轻。”

黎东方点头:“对,就她。你别看她年轻,等时间门长了,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把她招来了。怎么着,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倪大夫指着楼下。说:“去一号抢救室,就那个颅内压高的孕妇,家属跟领导那边打了招呼,说让我们内科出人去协助一下,看能不能想出更完善的治疗方案。刚才你不也在那儿吗?怎么回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黎大夫不由叹口气:“我跟小陈的方案家属不认同,觉得药太重,他们想用温和一点的方剂,我也没办法。”

倪大夫一听就明白了:“我知道你这人有时候用药挺猛,家属那边有顾忌也是正常的。这病我们内科也愁着呢,给她做过腰穿了,也是不敢随便用药,没更好的办法。”

“怎么着,这位小陈大夫也给开方子了?”倪大夫显然觉得新鲜,想不通这么年轻的女大夫怎么敢给那种危重病人开方?

陈凝笑了下,说:“倪大夫,那么多专家在,怎么可能轮到我开方?就是几位专家问起的时候,我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反正我跟黎大夫的路子相仿,结果也是一样,家属不认可。所以我也出来了。”

倪大夫似乎挺爱开玩笑,跟黎东方说:“那你们俩这就是让人赶出来的呗,这位小陈大夫倒是想得开,跟你老师一块被赶出来,也不生气。”

陈凝笑了笑,真的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意思。

病人和家属那边还在等着,倪大夫和黎东方也没有多说,聊到这儿就散了,倪大夫直接带着两个年轻大夫去了楼下。

几个人下楼时,那女大夫忽然问于北海:“你认识她啊?”

刚才她注意到了,于北海刚看到那女大夫时就跟她点了下头,看上去竟像是熟人一样。

于北海倒也没否认:“算是认识吧,但不熟,周扬跟她一个科室,听他说的。”

女大夫“哦”了声,这时他们已经到了一号抢救室。几个人没再说话,直接走了进去。

陈凝这边回了办公室,继续在桌前等着病人来,如她所料,直到快下班的时候,也没有病人来找她。

六院门诊是五点下班,距离下班时间还差十五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人在415门口停了下来。

那俩人过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下门牌,又看了下门口挂着的医生名牌,这才看向室内。

这两个人不是别人,竟是印刷厂的邢副厂长和他给陈凝介绍过的病人袁姐。

邢副厂长探头往里看了一眼,一看到陈凝,他就笑了,直接迈步就往里走,边走边说:“真是想不到,这才几天不见,小陈大夫你就到六院来工作了。”

“这可是好事啊,要不是我往青风社区医院那边走了一趟,还真不知道。”

陈凝站了起来,客气地请邢副厂长和袁姐坐了。

袁姐这次表现得明显比上一次陈凝见到她的时候拘谨客气了,陈凝清楚地记得,上次她见到袁姐的时候,这个女人表现得挺不耐烦的,都不愿意跟她好好说话。后来别的大夫来了,她更是被袁姐兄妹俩冷落在一边,最后算是个不欢而散的结果。

这次袁姐能过来,又是这样的态度,那估计她是用了陈凝给开的药方,并且有了效果。

这时邢副厂长也给袁姐使了个眼色,袁姐就上前笑着跟陈凝说:“小陈大夫,上次你去我们家,我跟我哥招待不周,不好意思啊。”

她能表这个态,陈凝也就没有再计较下去的意义了,左不过是医患之间门的关系,其实也不需要计较太多。当然要想让她上门看诊,那她一般是不会再去了。

陈凝就客气地说:“事情过去了,无需太在意,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袁姐听了连忙点头,说:“好了,小陈大夫你开的药方很管用。我吃药后,第二天就大有好转,两天之后基本上就好了。不光早上起来的时候不再腹泻,身上其他毛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吃药后感觉浑身上下都挺通泰,特舒服。”

陈凝“嗯”了声,说:“气机理顺了,肝火上亢的情况得到改善,整个身体的状态就会改变,人身是一个整体嘛。”

“对对,你说得对,我这次来,还想让你再给我复诊一下,看看还用不用再吃药?”

陈凝点头,沉下心来开始给她诊断,这了一会儿,她就放下手,说:“上次给你开的药再吃一周,病好了就先不要再吃了,有问题再过来就成。”

袁姐连声答应,她现在对陈凝已是再无怀疑,对她的医术也很认可,对陈凝自然很客气。

袁姐看完病之后,又谢过陈凝,陈凝见她这次这么客气,就开玩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和邢厂长呢,不怕你们笑话,我今天是第一天在六院上班,在你们来之前,我一直在坐冷板凳,一整天都没一个患者来找我看病。你们俩一来,我总算是破零了。”

邢副厂长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笑着说:“小陈大夫就是太年轻了,我刚看着你的时候也不敢信你能看病,这个就是人不可貌相。不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这病人就会多起来的。”

邢副厂长嘴里说着,心里则在想,等回家不如发动几个亲戚朋友同事来这儿看病,也算是在小陈大夫这儿刷个好感,以后再有什么病找她看也方便。

这个念头一涌起,他就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了。

他们两个人也知道陈凝快下班了,看完病之后就告辞了。

俩人才走几分钟,陈凝也换了衣服,锁上门,从四楼走了下来。

走到一楼的时候,她特意拐到抢救室那边看了眼。她过去的时候,姚父仍在门口等着,只是这时在那等着的不只他一个人,他大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婿也来了。

这几个人一看到陈凝,就迎上前几步,姚父连忙跟陈凝说:“小陈大夫,你这是要下班了吗?”

陈凝应了一声,说:“对,我这就下班了,姚二哥那边怎么样,大夫怎么说的?”

姚父当即就说:“半个小时前大夫出来跟我们说,情况没那么危险了,只要能平安度过今晚,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因为还没有脱离危险。大夫还说,我们送来得还算及时,也幸亏我们送来的时候,把小二的腿垫高了,要不然现在还不一定能抢救过来,这事也得谢谢小陈大夫你当时提醒。”

陈凝听了,连说不用客气。她猜测医院这边已经给姚二做了抗凝治疗,既然说没那么危险了,那问题就不大。

她就安慰姚父:“这样的话,你们就不用太担心了。你们也别都在这儿守着,几个人轮换着来。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上班再过来看看。”

姚二一家人连声道着感谢,目送着陈凝往楼梯的方向走。

一号抢救室跟三号抢救室离得不远,这时候不只姚家人来了好几个,一号抢救室门口也站了一堆男男女女,估计都是那位孕妇的亲朋好友。

看那样子,那孕妇还在抢救之中,至于现在什么情况,陈凝也没有立场去问。

但看那一伙人的神情来看,并不怎么乐观。

心中暗叹了口气,陈凝紧了紧手提包,继续往前走。

这时,那群人里有个人在她背后叫了她一声:“小陈大夫,你还没回家啊?”

陈凝闻声回头,看到袁姐从那伙人中间挤出来,往她这边走了几步。

陈凝惊讶地站住,问袁姐:“怎么,你认识他们啊?”

袁姐说:“认识啊,抢救室里的孕妇是我家以前老邻居的女儿。我也是刚才下楼时正巧碰着他们,要不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这儿住院。”

陈凝心想这事还挺巧的,袁姐是她的病人,袁姐跟一号抢救室里的孕妇又是熟人,这世界小不小,说大也真不大。

她们俩说话的时候,那伙人也往这边看了看。

很快陈凝就告别袁姐,骑上车回家了。

六院跟三院方向不同,但距离季家所在的大院也不远,骑车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而且走的都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还是比较安全的。

陈凝这边刚走,袁姐就重新走回到那伙人群中,有人等得无聊,就问袁姐:“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袁姐便说:“你问刚才那小姑娘啊,她以前是青风社区医院的中医大夫,现在不在那了,她现在就在六院四楼中医科上班。”

问话的人有点惊讶:“她,在中医科?她来当大夫吗?是不是太年轻了?”

袁姐就知道这些人会这样,其实刚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瞧着别人跟她刚开始的想法一样,她就觉得得跟这些人好好讲一讲。

她就说:“就是来当大夫,你们别看她年轻,人家本事可不小。我前一段病了一个月,你们也知道,好几个大夫都治不好,就这小陈大夫给我治好的。刚开始我也不信她,是印刷厂老邢说她水平不错,特意给我介绍的,结果我吃了她开的药之后才知道,她还真行。”

其他人将信将疑,有个人说道:“不能吧?她能给你治好病,说不定就是赶巧了。”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眼镜男眉头紧锁地从里面走出来,满脸愁容,看上去情况真的不乐观。

他出来的时候,有个人还在跟袁姐说话,他明显不信袁姐的话:“厉害的中医岁数都挺大的,她一个小姑娘能看点简单的毛病就不错了。”

袁姐见他们不信,就有点不高兴,她也是有脾气的,这时虽不好发作,却表现得有些不满,她说:“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是一点都没夸大事实。”

“你们觉得人家小姑娘年轻就不能治大病是吧?可老邢跟我说,那姑娘给一个腿坏的人扎针灸,才扎了十天,人家病人腿上都开始长肉了。这事我能瞎编吗?我也不是那说瞎话的人。”

眼镜男又累又愁,出来之后乍听到这番话,就下意识问道:“袁姨,你说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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