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死了吧。”
周子鲸突然说不出话了,四肢无论如何也使不上一点力。
昏暗的大街,亮着微弱火光的阁楼,睁目驻守的士兵,眼前种种事物在他脑海中映过最后一点模糊的痕迹,然后从他的视线中彻底淡去。
无穷无尽的黑暗在他的视线里延申。
“传闻灵陆周氏的海月纹荧凛斑驳,夜下通灵。”
“其光如海波,其威泯众生。”
阴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可周子鲸骤然心惊,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耳边有轻微的气流,像是有人在身后靠着他轻轻说话,眼角的余光里,似乎有一双跳动着金黄色火焰的眼睛在他脑后注视着他。
“你手中掌握的力量,是传说中的海月纹么?”
那双眼睛似乎靠的越来越近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能感觉到轻轻抖动的睫毛。明明是那样明亮的神色,却让周子鲸觉得十分落寞。
他控制不了自己,也回答不了任何问题。
“我觉得,不是吧。”
近在咫尺的身影提起下巴,歪着头盯着周子鲸。quya.org 熊猫小说网
这会儿他完全看的清了,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庞,看上去比他还年轻好些岁。银白色的刘海细碎散漫,无暇的肌理上一双金黄色的眸子闪动,像是一副动态的画。这是太阳一样的年纪里太阳一般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样的年纪会有着与之如此不符的阴冷的声音。
“所谓海月惊鸿,周氏的前辈们纵横满悟绝不仅仅将它停留在样子好看吧。”
身侧的身影突然消失了,那张脸突兀地出现在周子鲸的正前方,无神地盯着他。
“所谓升于灵魂之惊鸿,在你手里只有这种程度?”
突然被这样一双冷漠无神的眸子注视,周子鲸眼神有些慌乱了,思绪一瞬间停滞。眼前那对流淌着火焰的瞳孔幽冷到极点,仿佛昏暗的冰天雪地中升起的一簇火焰,可那簇火焰却比万丈冰崖更加幽寒刺骨。
黑暗里银发青年的身影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副周子鲸此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一副浩瀚磅礴的巨大画壁从虚空中无端现形,撑破半边黑暗。十二个裸露着金黄色皮肤的人脸罗刹左右竖立在壁画上。它们面色惨白却眼神各异,有瞪似铜铃者亦有诡目狭长者,无一例外瞳孔里都流淌着金黄色的的火焰。
它们披着像是血液流成的鲜红衣裳,手里握着或是直接从身体里长出形状怪异的骨白色长兵。
周子鲸胸口突然被什么堵住了,无边的焦虑和恐惧涌上胸口,这一刻深觉自己的灵魂像个被黑暗与鲜血包裹住的婴儿,正在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然而一切都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什么也发泄不出来,什么也哭不出来。
他在压抑中深深地向壁面望去了一眼。突然察觉到了什么。
那形如巨人的人脸罗刹们目光似乎汇聚在同一个焦点上。
它们全都看向整幅壁面的中心,在那里,四面八方环绕而来的金色纹路戛然而止,突兀地腾出了一个空地。
那个空地,是......为什么而留?
他突然愣了一下,恍然间回过神来。
像是猛然惊觉到了什么,脸庞逐渐变得煞白狰狞。
突然身前的巨壁不见了。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后贴合他的后背,这让他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个巨大的金黄色巨壁此刻正遥遥矗立在他的身后,渺小如蝼蚁的他整个人背对着贴合壁面,而他整个人所处的位置,正是最中心的那块空地!
堵在胸口的东西似乎被什么刺破了,难以置信的不断抽搐的面庞下,呜咽声越来越大,泪花流水般从他的脸颊两侧滑落,像失去亲人的婴儿一样无助而软弱。
暗金色的锁链蟒蛇一样从墙壁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刺破他的皮肤穿过他的身体,粉碎他的骨头,在五脏六腑里进进出出,鲜血洒落在壁面上,罗刹们张牙舞爪摆动着长兵,发出一些兴奋而诡异的细长呜鸣。
堵在胸口的东西那一刹那瞬间破碎,血肉里肆虐的疼痛堤溃蚁孔般随着哭吼声从一同从胸口涌出,然后在虚无的空间里回荡,俨然像是历经着世界上最严厉的酷刑。
再没有比这更瘆人的惨叫和哭声了。
群蛇般的锁链扭曲缠绕,周子鲸的四肢被硬生生折断,因剧痛而异常张大的嘴唇,使嘴角撕裂出长长的口子,原本幽黑的眸子此刻已泛白,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整张脸惨不忍睹。
几条金黄色的锁链从他的胸口钻出,然后相互缠绕交织,融成了一条手臂般粗壮的小蛇。小蛇转动着金黄色的竖瞳,吞吐着长舌,张开与它的体型截然不符的深渊巨口,一口咬住周子鲸的头颅。
像是幼年的小蛇,牙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锋利,却比成年的蛇还要凶猛,将整个头颅包在自己的嘴里,疯了一样不停地用小牙摩擦周子鲸的脑后骨和喉颈,不一会就渗出血来,能清楚地听到牙齿与头骨的摩擦声,要不了多久似乎就真的能将整个头颅咬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巨壁远方的黑暗虚空里,出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波动。
在那里,空间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破。
密密麻麻的裂缝交织的地方,不知名的尖锐物闪烁着寒光,好像要从空间以外的地方钻进来。
裂缝越扩越大,那个尖锐物逐渐露出身体的其它部位——头端比曼哈络刺破苍穹的塔尖还要锋利,一截黑色的长缨包裹着尖端,那种极为纯正的黑让人想起了晃荡在无主小巷的黑武士的软风铠,它们的创造者者据说曾来自北陆极北的冰雪荒原,铠甲只是为了耍帅,抵御寒冷从来都靠的是身体里滚烫鲜红的血液。黑缨后露出了一截细长骨感的棍状物,淡金色的古老纹路像幼龙一样在其上游走。
这像是......一柄长枪?
黑缨长枪在这一刻像是孤军奋战的至高王,枪尖所指的前方尽是叛军,王要去的地方没人能拦得住,尽管敌人的数量万千如尘埃。
黑暗里不断有金色的锁链从虚空中遁出扭曲缠绕试图挡住长枪的去路,可在接触长枪的瞬间都被燃烧殆尽。
枪尖直指遥遥竖立的黄金巨壁,像一束跨越时空的流光瞬间抵达巨壁的前方,擦着周子鲸被咬着的头颅,深深刺入他肩膀上方的壁面。
嚓咔。
壁面顿时沿着枪尖出现了一圈裂缝。
站立着的人脸罗刹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惊恐,瞳孔里金黄的火焰息弱了下去,它们疯狂地摆动肢体,好像想从这副巨壁中逃脱出来,悲哀的呜鸣在这片黑暗的空间里此起彼伏长彻不断。
以长枪为中心,大片大片的裂缝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开来,裂开的壁面不断有金色的石灰成片成片从上剥落,秋风扫落叶般从巨壁身上飘离,然后在空中化为灰烬。
缠绕着周子鲸的锁链也燃起了火焰,可这火焰却并不会伤害他,而是顺着他残缺的身体飘扬,顺便带走锁链的余灰。
整片黑暗的空间里卷起一股股金黄色的狂流,在狂流即将散尽的时候,一道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斥周遭。黑暗被瞬间驱逐,明晃晃的白光把人的意识也晃晕了,周子鲸感觉突然一下从这片空间里跌落了下去。
咔哒。
周子鲸跪倒在一片实地上,眼前白光散尽,熟悉的画面笼罩而来。
长长的水泥大街,两侧纱窗里透着昏弱光线的一座座楼阁,半掩在黑云里的清冷月光,还有围绕在身旁的神色紧张的士兵们。
他急忙看向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损,只是淋漓的汗水浸湿了大片衣衫,滴答滴答落在地面上。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先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屏息的状态。好容易好受了些,他抬起了头。
身旁站着一个人,宽大的黑袍覆盖着全身,一头张扬的黑发在身后飘扬,身后一直到袍尾都刻着他从未见过的鲜红色古老图案,在月色下泛着冷光。一柄修长的黑缨长枪被他怀抱在胸前,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同他对视。
“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休养生息呐小伙计,那家伙跑了。”
“我们的任务还没结束呢。”
那双纯黑色的眼睛比他怀中的枪还要锋利,让人想起了隐匿在大雾里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