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
故梨城东街主街的最后一盏长灯火光熄灭，向远处延申的道路逐渐被漆黑笼罩。
此刻只有朝南的城主府大街灯火明亮，一直通向郊外海滩。
故梨城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彼时这座小城的人们深爱夜晚，算不得繁荣却数路灯火通明直到天亮，如今这座不知名的“不夜城”朝作晚息，如一般小城无二。
从街市的灯火通明中或许可以窥见人们深埋的热情。故梨城的热情不知何时，已惶然若失。
东街静默。
最后一家半开着门的餐馆店店主动起身来，吹灭四周的烛火，只留一只握在手中，借助略微火光捡拾着桌上杂乱的账本。
店主是个衣着素朴戴着小花眼镜的老先生。
门外冷风呼呼吹开半掩着的门，吹乱刚整理好的帐簿，吹得烛火摇曳，店主的影子在身后张牙舞爪。
老先生急忙放下烛火在桌子一旁，空出手来扶住翻飞的账簿以免它们落在地上。
老人不经意间微微偏头往外一瞥，门外突然接连闪过两道影子，哗哗一下向右飞跃而过惊得烛火刹啦般疯狂闪烁。
“啪！”老人手一抖，刚扶正的账簿被翻倒在地。
他惊恐地半蹲着身子望着屋外，门外冷风不停的向屋内吹打，老旧的木门吱嘎吱嘎作响。quya.org 熊猫小说网
猛地伸出手将前方桌子上的烛火抓在手中。扒拉着桌椅，迈开双腿冲出房门，借着烛火掩映的火光照向影子飞过的方向。
“谁啊？”
老先生糙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响起，一直飘向火光能照亮的尽头。
火光照亮的地方空无一人。
他收回烛火握在身前，扶了扶镜眶，伸着头不时望向远处，冷汗刚从额头生出就被风蒸灭。
晦暗街道中，只有老人的影子和怀中的烛火在风中摇曳。
...
离餐馆西边不远处的东街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黑暗中不停穿梭。
前方身影看上去微胖，但步履灵活，身形矫健。后方身影偏瘦，紧紧地跟在前方身影后面，看上去有些许吃力。
就这样持续了良久。
后方身影传来急促的喘气声。
“小......小方哥......等等我。”
声音细长稚嫩，竟是孩童的声音。
听着后方传来的声响，前向不停奔跑的小胖子缓缓减下速度，让后方的人慢慢跟上。
“真是没用！平时吃是会吃，关键时刻掉链子。”
黑暗中小胖子皱着眉头瞪了旁边同伙一眼，又没好气地转过头盯着前方的路。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皆是穿了一身黑衣服，不仔细看就像融入街道的黑暗中一样。
被骂的孩子跟上小胖子，扯住他的衣角。
“小方哥，我们干嘛不从南街走要走这夜路哇。”
小孩吞吞吐吐喘息着询问，手脚却逐渐慢下来，却一直死死扯住前方衣角，显然是力气不够跑不动了。
小胖子一怒，顿时停下身子，转身猛地一巴掌拍向后方孩子的脑袋。
“你是不是蠢？！”
“这种事情能光明正大地去做吗？”
小胖子扒拉着扯开他抓着自己衣服的手。
说着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了，急忙向前后探了探头，然后拉着旁边的孩子向街道内侧靠去。
“小丢，我问你。”
被叫做小丢的男孩望着身前盯着自己的小胖子，他神色严肃目光炯炯，身影似乎顷刻间变得高大起来，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高大，眼里闪出的强烈光芒刺的他睁不开眼，让他不自觉挺了挺身板，也同样向他回以庄严的目光。
“你是不是我最好的哥们？”
“当然了小方哥！别人欺负我时你保护我，给我吃各种好吃的，还承诺要带我去世界上最好玩的地方......”
“行！”
小胖子一巴掌拍在小丢的肩膀上，一股巨大的气势从胖子身上迸发出来，压得小丢喘不过气。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海伯伦狗贼欺我家族，谋篡我族主城主之位，害我家族辉煌不再，如今这狗贼身陷城主府，正是我为家族报仇的大好时机！”
“我与海伯伦，不共戴天！”
胖子怒目圆睁，喉咙处似乎有闷雷作响。
说罢，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隐隐间传来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留下小丢一人呆在原地。
他恍惚了，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小胖之时，那人衣着鲜亮，高冠亮眸，身形微胖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独特威势，第一次出现就救小丢于水深火热之中，只手挡住欺负他的一众小屁孩大声哄到：“顾家顾小方在此，谁再上前一步，绝不留情！”雄亮之声百米之外清晰可辨。
虽然最后还是被一哄而上打的鼻青脸肿四处逃窜，两人也算是从此结缘。
后来相识之后才知道，这位小胖是故梨城赫赫有名的顾家子嗣，顾家家主顾河曾是上任故梨城城主。
海伯伦继任城主以来亲爱百姓，吏治清明，城中无一处不生机盎然。可小胖却嗤之以鼻：“若不是我家主打好了这百世基业，哪有这狗贼快活的时候。”
他常常告诉小丢，城主海伯伦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无恶不作的大魔鬼，表面上体恤百姓，暗地里挖通城主府至外的秘密通道运送无辜百姓供他吸食血肉，百姓还乐得快活，却悄然不知隐秘角落里有多少无故失踪的人口。
小丢对此深信不疑。
望着前方奔跑的身影，小丢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整座故梨城躺在静谧的黑暗中，只有一直通向海边的南主街一路煌煌亮着灯光，并上城主府日夜不息的火光，从小城上方俯视下去，灯火犹如一支利箭遥遥射入无边黑暗。
离城主府相隔上千米的东大街上，两个身影没有间歇地奔跑，大有一种古刺客的既视感。
离城主府越来越近了，隐约能看见城主府高楼遥遥挂在空中的缤纷灯火，两人心中渐渐升起一丝紧张。
前方道路开阔一直通向城主府，小胖在前方疾跑，突然他向右一转，没了身影。
小丢急忙停下身子，向小胖右转的地方望去。
街道右方居然还有一条小路，小路很窄，小胖穿梭其中看上去几乎堵满了通道。
小丢二话不说，也钻进了小路。
前方隐隐传来小胖的声音：
“城主府四周重兵把守，我们欲进，必须另寻密道。”
他的话语中透露着极淡却又抹不掉的自信。如果此刻能看清他的脸，会发现他此刻正咧嘴轻笑，眉宇坚定。
小路的尽头还是小路，只不过或宽或窄，左弯右绕，四通八达。看上去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民杂小巷。是小丢从来不曾来过的小巷。
什么时候城主府附近还有这么个曲折的民杂区？
四周寂静无声，这个点居民早已入睡，透过小巷上方的建筑边可以望到矩形的泛着灰白色光芒的天空。
小巷之中也并无什么光亮，只能依稀辨认建筑或是路的轮廓，可前方小胖闷着头左转右转，丝毫没有停下速度，仿佛他已经来过这里无数遍，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
小丢好几次看见小胖急转消失踪影，自己却来不及撞在了面前的墙壁上。好在前方小胖虽快，却并未加速。小丢能够勉强跟上。
不知这么穿梭了多久，前方小胖忽然停下身影，由疾跑改为缓缓前行。
他从身上攥出一只火烛，哧啦一下点亮，在身前举起。
到了？
小丢立刻刹住身形，同样缓缓地跟上小胖，跟着他一直走出了狭窄的小路。
不知道小胖手中的烛火什么材质做的，明晃晃的亮光照亮了周围一大片景象，也不怕惊扰了附近酣睡的居民。
他们终于穿过小路的尽头，眼前是一片看上去开阔实际却并不大的庭院。
院落杂草丛生，似乎已许久没有人居住。火光闪烁间往远处看，巨大的古木盘旋，往里好像是一座小亭。
地面野草衰败，荒芜不堪，可跟着小胖渐渐往里走，靠近亭子处的古树却生机盎然，周遭还开着几朵小花。
“蝴蝶！”
小丢惊叫一声，几只散发着绿油油光的飞虫他身旁盘旋飞舞。
“我怀疑你脑袋是真有问题。”
“那是夜蛾。”
举着烛火的小胖转过身来拉住小丢，带着他往前方小亭子处走去。
一路踩着沙尘泥土枯枝败叶，两人终于顺着硬邦邦的水泥梯走上亭子。
是个休闲亭，亭中只有两个灰白的石凳相对而立，此外除了周围的几个柱子，并无其它异样之物。
小胖举着火烛靠近照了照两个石凳，然后走向身旁的一个石凳，朝着石凳的最左端，一屁股坐了下去。
仿佛听见嘎达一声，什么东西响了？
然而除了这响声，一切都和方才一样，什么都没发生。
“小丢，你坐到那边去。”
小胖指了指对面石凳的右端，意识小丢坐过去。
小丢睁大着眼睛，一步一步移向对面的石凳，然后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朝下一坐。
“啪。”
两人大眼瞪着小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忘了，你太轻了。”
小胖坐起身来，走下亭子，借着烛火绕着亭子四处转了转，然后将烛火用嘴巴叼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搬起一块硕大的石头。
迈着沉重的步伐将石头搬上亭子，“闪开！”
然后将石头猛地砸向小丢方才坐着的地方。
他又迅速一屁股坐向自己的位置。
“嘎达！”
可以看见，两个石凳居然在一瞬间向着小胖和石块压着的地方倾斜。
而在两块石凳正中的空旷地面上，一束笔直的裂缝悄然崩现，正一点一点向两侧延申，带起阵阵尘土。
似乎地下埋藏着巨大的机关，将亭子地面的石板豁然洞开，露出石板下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丢惊得张大嘴“哇”一句急忙向后退去。
他连忙奔向小胖，死死抱着他，生怕这裂缝会将他吞没。
而小胖笔直的立在裂缝旁边，双手背负，昂首挺胸，眼中的得意与自信夺眶而出，不知道的以为眼前的惊人机关正是出自他之手。
待得裂缝张开到极点，声响又悄然隐没，四周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小胖将背后的小丢拉到身旁。
“镇定点！身为大好男儿，我们自当处变不惊，泰山崩于眼前不抬眼皮，悠然自立，闲看尘土浮沉又飞扬，云卷云又舒。”
小胖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扶在小丢肩膀上，微眯着本就并不大的双眼盯着脚下的裂缝，大有一股高山隐士之势。小丢被胖子粗壮的手臂环绕，居然感觉温暖无比，十分安心。
“小丢你给我记住，今日之事乃是我深藏的惊天之密，从此天上地下，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听清楚了没有？”小胖望着小丢，郑重其事道。
烛火在裂缝张开之时就被小胖收起，按理说已无火光照明，可此刻小胖朝小丢的脸上望去，却顿住了。
小丢满脸通红，一股红黄的光从他消瘦的脸庞上散开，双眼瞳孔深处一束仿佛从地狱深处照射而来的幽红色的光若隐若现。
“我们......恐怕，做......做不到了。”
小丢浑身冰冷，整个身躯疯狂地颤抖，仿佛陷入了魔怔。
“小丢你怎么了？！”
胖子满脸惶恐，张开双手抱住小丢，猛地拍打他的脸摇晃他的脑袋，想让他保持清醒。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小丢缓缓抬起右手，睁大着双眼面无表情地向小胖身后指了指。
小胖停顿了一瞬，慢放似的慢慢转过脑袋。
一张惨白的面如死灰的鬼脸双眼爆射出幽光，慢悠悠晃荡着从黑暗中迎面飘向小胖。
小胖瞳孔剧烈地收缩，抑制住想要颤抖的肥肉，猛地将小丢一把拽着挡在自己身前。
“鬼啊！”
“啊！！！——”
惨绝人寰的凄惨叫声从两人嘴里响彻整个庭院。
......
“额。”
“那个......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一道稚嫩的童声从鬼脸嘴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