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骄傲

小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问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一般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你是从池子里捞出来的,你是从街上捡来的,你是观音娘娘送的,等等诸如此类的答案。

大人们只是随口一说,但孩子会当真的。

譬如咱们的燕儿。

看了别家的孩子觉得喜欢,就想要大人现从池子里给她捞一个上来。

但大人们已经完全不记得曾经的回答了,所以造成了现在的场面。

赵砚对小姑娘说道:“谁跟燕儿说你是从池子里捞出来的?”

想来季桑不会这样哄孩子。

燕儿想了想说:“胡娘子跟我说的。”

季桑解释道:“我们家的厨娘。”

她确实不会这样跟孩子说,若燕儿问了,她肯定要说燕儿是她的长姐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拼命生下来的。

武岚才吃过这个苦头,叹道:“若孩子真是从池子里捞上来的,那倒省心了。”

哪个孩子不是母亲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才到这个世上来的。

燕儿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了,她靠在赵砚肩头:“叔叔,我被骗了,我是个小傻子。”

她说话便又要哭了。

这下好了,她信了胡娘子哄她的话,还让大伙儿都知道她是个被人骗了的小傻子了。

赵砚道:“燕儿不是,是胡娘子不该说假话骗人,我们燕儿还小,燕儿不傻。”

“我不小了,我已经三岁了,我是个大姑娘了。”燕儿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捂着脸不肯见人。

她的脸都丢完了。

虽然是才三岁的小姑娘,可她也是有自己的脸面的。

赵砚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没事儿,叔叔小时候也相信我是被观音娘娘送到家里的。”

燕儿小脸上还有泪痕,她看向赵砚:“真的吗?”

叔叔真的跟她一样,被人骗过吗。

赵砚道:“是真的,是我、是我家长辈说的。”

他抱着怀里的小丫头,不由想起幼年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也有个人,这样将他抱在怀里,扛在肩头,回答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从来不会觉得厌烦。

只是如今,他不愿再想起那些过往了。

越是想起当初的和美,越是惨烈。

燕儿好像是信了,她又看着其他人,只一个人是不够证明的。

武岚推了陈纬一下,陈纬心领神会,立刻道:“对,叔叔也被骗过,我母亲说我是下雪天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我还哭了。”

谁小时候没有被大人的话哄骗过,大家都一样。

似乎是得到了认同,燕儿渐渐收起了眼泪,她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大伙儿,小声道:“你们都要当作没有这回事,不许再提起来,不许笑话我。”

季桑忍俊不禁,众人都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陆慎已经笑完回来了,立刻答应下来:“没有,我们都没有笑话燕儿。”

连武先生都捋着胡须,对她道:“正是,今日什么事情都没有。”

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许诺,陆决、善思和鹊儿都答应不提今天的事情,要带着她去看鲤鱼。

燕儿一扭头,将眼泪蹭在赵砚肩膀上,重新笑起来,大声道:“好了,我要和哥哥们去看大鱼。”

好像她这样说,方才要捞小孩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赵砚将她放在地上,又拿帕子将她脸上的眼泪再擦了擦,摸摸头发,才说:“去跟哥哥们玩儿吧。”

燕儿笑着说“谢谢”,然后拉着鹊儿的手,几个孩子一起走了。

随后大伙儿都笑着散开了,该喝酒的喝酒,该说话的说话。

季桑看他们走到另一头,才小声笑起来。

赵砚一脸严肃得提醒道:“不能笑。”

叫燕儿瞧见了,又要哭脸。

季桑嘴角依旧翘着,她实在压不下去,看着赵砚道:“你会跟她说吗?”

赵砚自然不会,只是说道:“不好轻易哄骗孩子。”

季桑笑起来:“我不让她瞧见就好了,我实在很想笑。”

赵砚往后瞥了一看,然后将她严严实实地挡住,确保孩子们如何回头都看不到,这才道:“笑吧。”

季桑用团扇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今日天气极好,季桑容貌不俗,尤其是一双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在明媚天光和粼粼池水的映衬下,更叫人移不开眼。

赵砚静静地看着她。

片刻后,季桑屈膝向赵砚行礼,道了声谢,带着笑容便离开了。

赵砚独自凭栏而立,目送她离开,一言不发。

季桑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到武岚身边坐下,给自己添了杯酒,只抿了一口。

她不敢多喝,季桑近来认清了一个事实,她酒量不好,喝醉了嘴上也不严实,还是一个人半夜喝酒最好。

陆慎站在赵砚身后,啧啧了好几声,赵砚脸上平和的神情立刻消失,道:“你做什么。”

陆慎道:“有些人,瞧着很有胆量,实际上却一点没有。”

季桑虽是个果断厉害有成算的女子,不肯将自己和孩子们陷入险境。

但若赵砚肯放下身段,死缠烂打,难道季桑就不会答应吗。

岂不闻烈女怕缠郎吗。

偏赵砚跟个死人一样,这也不说,那也不做,就这么跟棵树似的远远站着,能有什么好结果。

被人家拒绝了一回,便再也没有动作,照他这般,能求到哪个女子。

他辛辛苦苦迎着大雨上山去救人,受伤了也不说。

为了让那桩案子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他被那酷吏章万山惩处,将养了好些天才嫩那个出门。

这些事情,他一句都不提,嘴跟被人缝上一般,还不让旁人说起。

真不知他图什么。

赵砚沉吟半晌,道:“嗯,是我。”

是他没有胆量,陆慎说的很有道理,他认。

赵砚本想激一激他,结果他还敢承认。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还是他?

是什么是,糊涂东西!

他要听的是这一句吗。

没救了,真的没救了,谁能救得了,偏他多嘴多事。

陆慎瞪赵砚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侍卫已经捞了鱼上来,几个孩子正围着看鱼。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想来燕儿已经想不起方才的事情了。

季桑喝了两杯,就放下酒杯,改拿了茶杯。

武岚本想调侃几句,但看季桑神色郁郁,想来有些事情是不好说的。

不然父亲怎么会想要给季桑说一门亲事呢。

武岚道:“今儿天气当真不错。”

季桑道:“正是,今天七月里也比往年凉快了些。”

这场大雨,好像连今年的暑气都一并带走了。

季桑也走到栏杆边站着,和另一边的赵砚是一样的情形。

明明近在眼前,却实际上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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