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兜兜转转,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了。
几个时辰的路程,幸好车里有徐管家准备的糕点和水,不然今天一路过来,可难买到东西了。
因为国丧的关系,路边的摊摊点点都已经关闭了。这时候大家宁愿少赚点钱,也好过等会被人揪出把柄,关进牢里要好。
路过村头时,楚小远听见小伙伴们的呼喊立刻就坐不住了。他期待地看着楚辞,楚辞也没让他失望,直接就把他抱下车,让他去找小伙伴们玩了。
家中只有沈秀娘和楚母在,楚大哥吃过午饭便又下田去了。今年家里添了两亩水田和一块旱地,阳春三月正是翻地耕田的时候,楚大哥又怎么坐的住呢?
楚母见楚辞回来,立刻下厨去煮了几个用糯米粉捏的圆子给他吃,里面放了糖,吃起来甜甜糯糯的。
其实楚母是想煮鸡蛋的,前些天儿媳妇娘家那些亲戚来看她,个个都提着好些鸡蛋。但她也听说了,国丧期间是不能食荤腥的,她们平头百姓还好些,躲在家里吃一点不要到处嚷嚷,那谁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可读书人就不同了,他们无论做点什么事别人都会盯着,万一的万一,楚辞国丧期间吃鸡蛋被人知道了,那么轻则挨板子,重则丢掉功名。
为了儿子们的前程,楚母和沈秀娘看见楚辞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他们二人在家期间,桌上任何地方都不能出现一点荤腥。
“奶奶,娘!我回来了!”
楚辞一碗圆子还没吃完,外面便传来了楚小远的声音。
“怎的就回来了?可是与小虎他们争执了?”沈秀娘大半个月没见到儿子,心里想的不行,听楚辞说楚小远去玩了,还有些遗憾,这会儿见他回来了,又担心他和伙伴们相处不好,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不是。”楚小远靠在沈秀娘怀里,小心地避开她挺起来的大肚子。“是我突然想起,先生教我们为人子要'出必告,反必面',不能让父母亲人忧心去向。”
“小叔每次出门都要和奶奶说,每次回家也从不在别处停留。我和小叔比起来,太不懂事了。”楚小远低着头有些惭愧的样子。
一个虚岁才八岁的孩子站在大家面前说自己不懂事,在场的大人心都化了。
沈秀娘激动地热泪盈眶,她儿子只读了十几日的书就懂了这些道理,她这个当娘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感激地看向正埋头苦吃的楚辞,要不是小叔子,她儿子也没有这个机会去县学读书。
楚辞没有看到,楚母却看见了,她拍了拍沈秀娘的手,然后说道:“我们是一家人,可千万不要外道了才是。”
“嗯。”沈秀娘将眼泪收回去,微笑着点了点头。
楚小远的圆子也端上来了,可他却不吃,反而左看右看在找什么似的。
“爹爹呢?爹爹吃了没有?”
楚母和沈秀娘又是一阵安慰,孩子如此孝顺,身为长辈怎么不开心?除此之外,沈秀娘还有些失落,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成长了,那种既骄傲又夹杂着失落的情绪让她心里满满的又酸酸的。
“走,厨房还有,咱们装一些过去,给你爹爹送到田埂上一起吃。”楚辞吃完,用水抹了抹嘴,然后用布巾擦干。
楚辞提着一个瓦罐,楚小远捧着两个碗和两双筷子往田地上走去。
此时两旁田地里忙碌的农人还是很多的,他们瞧见楚家叔侄,都大声地打了招呼,有些农妇还和楚小远开了玩笑,说他以后必有大出息,把他羞得满脸通红。
楚家的水田在靠山的那一带,当楚辞他们到时,楚大哥正握着锄头一下一下地用力翻田。这田已经翻了一大半了,每道都是极深的,可以看出楚大哥侍弄田地十分精细。
但楚辞却觉得心里很酸,家里现在其实还有一些余钱,但他大哥竟然连一头牛都不舍得买,自己拿着锄头将这两亩水田深翻一遍。
“哥!”
“爹爹!”
两人同时出声叫唤,埋头干活的楚广猛然间听见还有些不敢相信。他停下动作抬头一看,果然见到小二和儿子一起站在田埂边上。
“你们怎么现在回来了?哦,对了,是国丧放假了对吧?”楚广说着从田里上来,他想抱一抱楚小远,可是见他穿着不像以往,那一身干净的童子衫和他沾了泥巴的粗褐短打一对比,心里不觉自惭形秽,伸出的手又不自觉地缩了回去。
小孩也许没看出来,楚辞却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是从此刻起,他更加坚定了上进之心。一个人过得好又有什么用呢?不能回报家人,这书也算是白读了。
楚小远毫无顾忌,见他爹没抱他,他便自己往楚广身上一扑,大叫道:“爹爹,我想死你了!我还给你从家带了圆子过来,甜甜的可好吃了!”
楚广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他把楚小远抱起来颠了颠,然后放在地上,去旁边的水沟里洗干净手上身上的泥巴。
“大哥,此次县试,我那两个好友都考上秀才了。他的家人感念我悉心教导,便送了我们家一些东西。”
“又是吃食吧?可惜现在国丧,要等十几天后才能吃了。不瞒你说,最近娘给你嫂子补身子,有时候她吃不下去的,全都给了我,倒把我吃得更壮了些。”楚广嘿嘿笑着低下头扒拉了一大口圆子,其实他不太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也没个嚼头。
“不是吃食,是县里一座两进的院子和长溪村附近的十几亩水田。”楚辞扔下一个深水炸弹,把楚广炸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怎会有如此之多?小二,你实话告诉哥,你是不是骗我的?老天爷啊,我肯定是在做梦!其实小二和小远根本就没回来。”楚广嘟嘟囔囔地说着,还放下碗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哥!”楚辞失笑,“你没做梦,地契和房契都在我身上放着呢,不信你看。”
楚广也是认得几个字的,他先看了房契,然后又拿着地契仔细端详,上面写了长溪村东头连在一起的十三亩地。
那一大块地可是最肥沃不过的了,周围地势平坦,不远处还有一条河,根本不愁夏天如何灌溉的问题。他们庄稼汉子平日里没事时总会去那地头看看,幻想着这若是自家的地该如何耕种。万万没想到,这幻想有一天会成真。
楚辞看着楚广捏着地契笑得开了花,心中不由感慨,看来县城的房子还不如农村的地更加吸引人啊。
笑过之后,楚广说:“我记得这地是黄地主家的吧?两年前我还去他家那地做了几天活,怎么就成咱家的了?我们种了那地之后,不会有人来闹事吧?”
“哥,你放心吧。方家既然能把地契给我,说明这事他们已经办妥当了,你就放心种吧,绝对不会有人来闹事的。这地契上的是我的名字,呆会去村长那里记一下,也算过了正路。”
“行,我现在就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去。”楚广不在乎地是谁的名字,只要小二让他种粮食,他就开心了。
……
村长看着这十几亩地的地契,心中大为惊讶,看来这楚家真的要发了!加上他家之前买的三亩地,这会儿都有十六亩地了!要知道他家卖地之前,也不过才是六七亩。
之前楚秀才被抬回来时,村里人都说楚家这回是完了,白白花了那么多钱供出了一个秀才,临了还落得倾家荡产,看来这读书真不是农家子弟该做的,还不如老老实实种田作地。
现在若有人要说,村长就要啐他一脸了,谁家种地能半年种出十几亩地来?他家老婆子之前还埋怨他把家里几个小的都送私塾去,家里没人干活了,现在真应该让她看看,读书到底好不好!
……
回家的第二天,楚辞一觉睡到大天亮。这种自然醒的感觉太好了,早上起来时楚辞都眯眯笑着。
科举班学舍的规矩不如蒙童馆那边严苛,但勤奋的学子往往“三更灯火五更鸡”,仿佛谁起的更早谁就更有希望中举。
像楚辞这样坚持睡到天边泛白才起的,还收到过好几次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甚至有人在他面前之乎者也一顿说,大意就是他不能仗着自己成绩好就放任自己堕落下去。
楚辞表示很无语,这些人一个个熬的像国宝似的,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劳逸结合。以后等哥从考场里英姿勃发地走出来时,你们就后悔去吧。
吃过早饭后,楚辞把自己关进房间,准备开始用功了。用功之前,当然得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努力。
自古以来就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这说明举人的含金量要比进士来的多。乡试可以说是科举生涯中最难考的了。
它不比县试,贴经墨义九章之类的题型是不会再出了,基本上都是以小论文和试帖诗为主的。
乡试并不像县府院三试一样,蒙□□开恩,减少繁文缛节,力求简洁。它遵照的是自古以来的科举制度,分为三场,每场考三天。
一想到那三天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一个小小的号房里,楚辞就面有菜色,几欲作呕。
看来张家后院的那几间仿制号房还是要派上用场的,实在不行把自己关里面提前适应适应再说。
当然,环境其实不是最难熬的,最令人难过的是题目出的稀奇古怪不说,还要去揣摩主考官的喜好。
若他喜欢文风清丽的,那么你太朴实的话是不行的。若他是个务实向上的,你太过夸夸其谈,纵使文章写的像花一样,也是没用的。
有些人会为此愤愤不平,认为他们是“以文媚上”者。但这种行为是人人唾弃人人用,只要你还想出头,又不是那种声名在外者,还是老老实实地揣摩一下吧。
县试要看的书只那几本,题目再偏门,也还是脱离不了书本。所以死读书的人里,中秀才的也不在少数。
举人可就不一样了。除必读的四书五经外,还要通读史书和各家名著,不仅要看秦文汉赋,唐诗宋词也不能轻乎,可以说是博览群书了。不多看书的话,万一你写出的某个观点和知名大儒不一样,就要危险了。
当然,只看书,也是没用的。因为第一场考四书五经,第二场考的就是公文判词了。
中举是为当官,那么当官总要写公文上奏吧?不能不判案吧?说不定还得帮皇帝拟圣旨,这些都是官员的本分呀!这时候,你若是没有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强大的逻辑思维,那么也是没有机会的。
第三场考策问和诗赋,策问题囊括的部分也很多,简单概括下来,大概相当于文综吧。从经济治理到定国□□,从抗灾救援到富国强民,题目花样百出,你若给不出让人满意的回答,那不好意思,下一届请早吧。
怪不得范进得知中举要高兴疯了啊!怪不得原主落第之后抑郁难以释怀!遭了那么多罪后结果却相当让人不满意,这谁受得了啊?
楚辞把头重重地磕在桌子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卑微。科举,太难了呀!
之前不去想时觉得还行,想的越多心里越是惶恐。万一这次开恩科不中怎么办?万一下次也不中怎么办?万一自己这辈子就是个秀才了,又待怎么办?那些头发发白的秀才一个个排着队出现在他眼前,他很怕自己也变成这样。永恒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小叔,你在干嘛呀?”楚小远听见里面“咚”的一声响,立刻推门进来看。
这一声将楚辞从即将崩溃的情绪中拉了回来,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出了点问题。
从昨天知道只有五个多月后,他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焦灼之中。这种情绪藏得很深,以至于轻易无法发觉。
幸好啊,这么快就发现了,若是任它潜伏下去,而后一朝爆发就完蛋了。
楚辞惊出一身冷汗,他朝楚小远笑了笑,然后说:“小叔没事,我要去后山看竹子了,你要一起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