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四,放榜日。
张文海一早就派了家中认字的仆役去县衙门口守着,只要榜文一贴,便可回来通报,也不用楚辞亲自跑去,挤的一身是汗了。
辰时正,县衙大门打开了。两个腰间挎刀的衙差举着一张大红的纸从里面出来,将其张贴在墙上。
上书:嘉佑四十二年冬岁试放榜。张家家仆从题头往下望,长溪村楚辞赫然就在第一名的位置!
他高兴极了,转身便朝张家大宅跑去,一会儿回去汇报这个消息一定能得到很多赏钱。
其他的秀才在看完名次之后,却没有急着走,因为每次考试的前三名,试卷都会被贴出来任人围观。
“好文章啊,破题小巧,立意深远,原来还能这么写呀!”大家聚在楚辞的文章底下,满眼都是服气。
有几个书生,看完之后却面露郁色,他们都是县学学子,站在C位的正是上次出来当和事佬的齐旭齐达远。www.九九^九)xs(.co^m
“达远兄,这姓楚的竟然拿了第一,这下他可出风头了。”
“是啊,瞧他上次嚣张成那个样子,竟然让何进、朱杰和达远兄都吃了亏,把他们说的面红耳赤的,嘴皮子伶俐的和什么一样。幸好上次他没考中举人,不然就更加猖狂了。”张泽自以为是在说楚辞坏话,殊不知齐旭听了他的话,眼里一片冷意。
徐方悄悄捅了捅张泽,示意他看齐旭脸色。张泽回头一看,顿时有些尴尬:“达远兄,我不是说你不如那个姓楚的,你千万别误会。”
齐旭眼中冷意散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的微笑:“无碍,技不如人,我自然是认的。只是那位楚兄性子刚强,眼里不容半点沙子。等明年回校之后,恐怕你我日子都不好过了。”
在场的书生都有些不快,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当你身边一直有个楷模时,想必日子是非常难过的。
这姓楚的不过就是十四岁中了秀才而已,有什么好称道的,他就是运气好罢了,能被秦夫子收入门下。
秦夫子是县学先生里最年轻的举人,他才学过人,县学很多学生都希望成为他的弟子。然而这秦夫子却只讲学,从不收徒,大家也只能望他兴叹了。
但谁能料到,转年秦夫子就从启山书院那种不入流的私学里找了一个弟子,还说服山长让他免费入学。
他们好奇之下便去看那个楚辞,发现他穿着的衣服和鞋子俱都是缝缝补补的,吃的也是最末的丙菜,时下流行的玩意儿更是一件也没有,当下便有些瞧不起他。而且这楚辞性格古怪孤僻,一天到晚连个玩笑也不开,只会捧着书读。
偏偏县学的先生们都说他是个好苗子,一旦有人偷懒犯错,必拿楚辞和他们对比,这一来二去的,帮楚辞拉满了仇恨,成为了众矢之的。
楚辞十四岁考上秀才后,县学的夫子们都疯了,天天逼迫他们用功读书,功课也是以前的几倍之多,简直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变成书呆子楚辞!
楚辞因为牢狱之灾而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也是他们在县学过的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想到明年他要回来,大家都觉得眼前黯淡无光,纷纷回忆起了被夫子折磨的恐惧。
如果楚辞不回来读书就好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起了这个念头,还宣之于口。大家面面相觑之后,又垂下头叹气,谁能拦住楚辞让他不要回来呢?
“听说,这位楚兄有一表亲在隆昌书院就读,若是以县学名额相诱,难保他不会去说服楚兄。”齐旭看似不经意地出了个主意。
“这…这也太有损了吧?”张泽脱口而出。
“只是个玩笑罢了,张兄又何必当真呢。”齐旭笑着说道,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似乎全是坦然,而刚才那句话,也真的只是玩笑而已。
张泽哈哈大笑:“哈哈达远兄你真有意思。”
徐方默默扶额,这个呆子……
再说楚辞这边,当报喜的仆人一回来,张文海果然表现的比楚辞还要高兴一点。他随手就扔了个银角子给那仆人,转身向楚辞道贺。
“恭喜恭喜,楚兄这次岁试得了第一,果真是才高八斗啊!在下佩服佩服!”
方晋阳也说:“恭喜楚兄了。”
楚辞谦虚地表示这都是运气,不值一提。
张文海却不认可:“明明是楚兄你聪明,何必说是什么运气呢?今晚兄弟请你去个好地方,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楚辞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新歌一曲令人艳,醉舞双眸敛鬓斜”的场景,他打个抖,然后努力将她们移出脑海。
“这个…就不必了吧。”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方晋阳了然一笑:“楚兄莫怕,那确实是个好地方,文海他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去那种地方的。”
楚辞释然,朝方晋阳也笑了笑。
张文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去不去的?到底要不要去啊?”
“去去去,难得张兄请客,焉有不去之理?”楚辞笑着答应了。
是夜,几人打点好行装,步出张家大宅,朝着柳叶巷走去。
那里有一间酒馆,每次逢四夜晚,便会有一个说书先生上台说书。他讲的不是寻常话本,而是一些大家都不知道的京城或其他地方的时事要闻。
对他们这些书生来说,了解朝廷当前局势是很重要的,故而每次逢四的夜里,这里都是高朋满座,人才济济的。
当然,这间酒馆自然不可能白白收集消息。在这一天,无论是上面的包厢还是下面的大堂,收费都比平常要高出几倍,一般书生很难消费的起。
楚辞他们到那里的时候,底下的大堂都已经坐满了。楼上的包厢倒还剩下一个,张文海立刻过去定了下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慢了一步,只能扼腕叹息。
张文海是个热情的,见状就邀他一起进包厢去听。
那书生很是惊喜,拱手谢过之后就跟在张文海身后。
楚辞和方晋阳见他过去一会便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都有些奇怪。
“楚兄,晋阳,这位是——对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张文海前一句兴致勃勃地对着二人说,后面一句却是有些尴尬了。
“小生姓陈名子方,字中行,还未请教几位?”
“中行兄,我叫张文海,他叫楚辞,他是方晋阳。我们几个都还未冠字。”张文海是三人之中最为年长的,今年已是二十岁,本应加冠冠字了,无奈他的生辰太晚,还要等到十二月廿五才行。
楚辞和方晋阳都要等到明年才会冠字了。
四人说说笑笑,一路往楼上包厢走去。这包厢内里布置清雅,很是迎合了学子们的喜好,包厢名也都以梅兰竹菊等高雅的花草命名。
张文海做东,他将小二叫上来,点了几个招牌菜,又让其他三人点。
楚辞等人都说没有忌讳,况且已经有好几个了,为了避免浪费,干脆就这些了。
菜点好后,小二哥又给他们推荐了梅子酒,说是今年夏天新酿的,这会儿用小火炉一温,配菜吃是极好的,而且酒性清浅,不上头。
众人都说无所谓,就上了一壶,每人三两杯的,也耽误不了什么事。
酒菜上来后,几人边吃边聊,顺便也透露了一下各自的底细。原来这陈子方也是袁山县人士,只不过他之前一直在府城求学。
这次因家中琐事,所以回了袁山县,想必明年也会转入袁山县学中。
张文海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明年你入县学,刚好和楚兄做伴,楚兄也是县学学子,这次岁试还考了第一名!”
陈子方也笑:“看来今天真是缘分到了,我年岁较长,厚颜称一句为兄。为兄敬各位贤弟一杯,望未来能守望相助,互相扶持。”
四人一起举杯,杯子相撞,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几人仰头饮尽,而后相视一笑,最是少年意气,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