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北,天气越是寒冷。
过淮京之后,中州已过半截,城楼建筑逐渐从尖顶变成平顶。北寒而干燥,平顶房屋利于御寒和保持水分,故而形成了北方的一道美丽风景。方子轩看着一排排平顶房屋俨然挺拔,心里滋味就像抹了蜜,欣慰不已。
自新明开元以来,这是方子轩第一次来到真正的北方,面前虽然只是一方村落,但是一排的标志性建筑告诉他,他已经到中州北部地区,他父亲方泠当年征战北域,就是在此患上风寒,回京不久便赫然驾崩。
村落南头,一群孩童追逐打闹,嘻嘻哈哈不停。听着就让人觉着吵闹,不禁联想到维护孩子的父母爷奶。少年走上前来,还没有问话,那孩童里个子高的,穿着干净且厚实的大孩子拿手里从树干上折下来的梅花枝条指着方子轩。
“什么人!胆敢闯丘庄!”
孩童的责问,方子轩并没有放在心上,笑着自我介绍的同时,他也知晓此处名为丘庄。
“穆子天,你这个名字真难听,我叫丘生龙。”大孩子将其他孩子拦在身后,像极了老鹰捉小鸡游戏时候,母鸡的扮演者。
此间的民风淳朴,大孩子在面对陌生人造访时,本能地保护其他小孩,这是属于有勇气。自古人们在面临强敌的时候,最缺乏的就是勇气。最早西域、北域祸乱中原九州时,一个西域武士能够在一个村落里面横行霸道,没有人敢于反抗,而今盛世,亦不可缺少骁勇之人。
方子轩蹲下身子,与大孩子平齐,脸上笑容自然,这才让丘生龙稍微放松警惕。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虽说放松了警惕,大孩子依旧追问方子轩来丘庄的意图。
丘生龙的脸上浮现出想象,手里的梅花枝条仿佛一把利剑。
方子轩从大孩子的脸上看到了杀气。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还有杀气!”方子轩站起身扫视四周,忽然发现这座村子两边竖着两座石像,石像上立着石碑。
龟驮着石碑的故事相传在上古时期,霸下常背起三山五岳出来兴风作浪。后被大禹收服,为大禹治水立下了汗马功劳。
治水成功后,大禹担心它“旧病复发”又开始捣乱,就命人搬来一块“顶天立地”的特大石碑,上面刻上霸下治水的功迹,让它驮着石碑。这也正符合了霸下扬名的心愿。从此,它就以碑下龟的形象出现了。
“阿龙!我去叫村长爷爷!”
方子轩摆摆手:“快去!”
和这些孩子说不清什么,进村子也不是这些孩子能决定的。只是方子轩不想和这个村子的百姓发生争执,有村长在就好办的多。
“别去!”丘生龙指着方子轩。“小子,我看你不像个好人啊!”
方子轩一愣,这个看起来可能十岁都没有的孩子居然能说出来这样的话,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自己不像好人,还真是稀奇,
“我怎么不像好人?”方子轩来了兴趣。
丘生龙说不出,他挥动手里的梅花树枝,梅花掉落,翩翩起舞。
方子轩一把拎起丘生龙,剃掉其手中的梅花树枝,竖起手里的黑鞘剑。
“剑下留人!”
方子轩闻声松手,他本来就没想用剑伤害这个勇气可嘉的大男孩,只想着吓吓而已。
既然有人喊剑下留人,他自然将丘生龙放下,随带理了理孩子的头发。
“皇上剑下留人!”
方子轩闻言循着声音看去,村口站着一群村民,叫喊出他身份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你知道我身份?”方子轩仔细打量那白发老者,很是陌生。
此处距离淮京城虽然不远,但是民风习俗已然迥异,怎么也不可能和淮京城有关。
白发老者颤颤巍巍地命人将孩子们拉回来,随后带头跪下。
“老头子和丘庄村民见过皇帝,吾皇万岁啊!”
老者并没有回答方子轩的问题,全丘庄的村民就好像排练过一样,一个个跪在村口,参拜少年天子。
“你们这是?”
老者看出天子的疑惑,笑脸相迎,手里还拿着一封白纸书信。
“皇上莫惊,我等原是先帝征北时的兵将家属在此安家,昨日收到皇宫的来信,说是今日天子降临!”
方子轩接过老者手里的书信,盖章是京州府的官印。
信件上写的是:“腊月十七日,天子微服北上巡守其次日必达,诸位兵将遗孤家属,还请好生接待。”
“真是神奇,连我哪一天路过此处都能算到,怕是有高人在暗。”
方子轩叹一口气,示意其他村民站起来,自己则拉住白发老者的手,关切问道:“您可是丘庄村长?”
白发老者摇摇头:“老头子不是,村长是老头子的孙子。”
“那您的儿子?”孙子做村长不太应该,按照陌朝的宗法继承制,这儿子该是村长才是。
“吾儿,北征战役死在北门关了!”
老者抹了一把泪,眼睛模糊,看着少年天子。方子轩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赞叹:“老人家儿子是国之英雄!”
“你是皇帝?”
方子轩侧身,问话的是那个叫丘生龙的大孩子。
“是啊。”方子轩从腰间取下玉佩,想要递给丘生龙。
谁料到,丘生龙忽然性情大变,骂道:“狗皇帝!”
白发老者大为惊愕,他眼神突然一变,责骂道:“丘老头,你家孙子你不管管?”
可村民里,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白发老者一拍脑袋,赶忙向方子轩解释:“老头子忘了,丘老头前几日死了。”
老者话语言毕,丘生龙拿起手上的梅花树枝冲向方子轩。
方子轩迅速避开,以折枝术折断树枝,后退一步。
冲过来的是个孩子,若是一个刺客,怕是已经死在了方子轩的剑下。
丘生龙的“剑”被方子轩折断,满眼泪水,破口大骂:“狗皇帝,还我爹爹命来,还我爷爷命来!”
面对哭的一塌糊涂的男孩,方子轩有些错愕,他从来没有杀过姓丘的人,也没有对任何一位兵将家属动用过刑罚。
“你爷爷和爹爹叫什么名字?”方子轩按住丘生龙的肩膀,急忙询问。
一个十岁的娃娃,是什么能让他对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怨气。方子轩必须知道,一来他是天子,被冤枉的是他本人,二来就算自己不是天子他也不能容忍一个十岁的孩子被仇恨傍身。
“噗!”丘生龙一口吐沫,吐向方子轩,方子轩松开手,有越极轻步傍身,轻松躲过。
白发老者见状,吓得跪下来,挥手让人把丘生龙拖回去。
可是这些村民并不敢动,他们害怕自己受到牵连,被天子诛杀。
这个村落里,没有人喜欢皇帝。
他们都是兵将的幼子老父母,他们的孩子一个一个死在了北征途中。
他们难过,以为方泠水土不服病危回京之后,可以等来他们就不归家的孩子。可是最后等来的是皇帝驾崩带来的怪罪。
这些兵将战死的除外,多数被流放到边境,永生驻守。
他们再也不能和自己的孩子相见,而他们同时也听说了颁布他们的孩子永生驻守边境的旨意,是当今的孩子皇帝。
憎恨是挡不住的洪流,皇权只是一道大坝,而洪流奔涌,迟早会冲垮大坝。
就像现在,从皇宫来的信,让这些对皇帝憎恶的村民好生对待皇帝,就像再给洪流推波助澜的飓风。
“皇上,您走吧!”白发老者颤抖言语。
老者对天子没有什么怨恨之心,自己的儿子是战死沙场,他懂得战死报国的意义。
方子轩哪里能走,那个被仇怨包围的孩子,已然成为他心头的一块诟病。
“老人家,你听我说,这孩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两个字出口,成为了推波助澜的最后一道强风。
怨恨厌恶的情绪洪流冲垮了大坝,村民们虽然还跪着,他们的心里已经站了起来。
“狗皇帝,你上位就颁布流放令,我们的孩子现在还在北域,饥寒交迫,生不如死!”
方子轩第一次见到张牙舞爪的村民,吓得连退几步。
少年忽然明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些百姓听自己解释。
气海全开,入神巅峰。
练武者的武学造诣将周身的气海化作无形的压力,平民百姓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压迫。他们感觉自己的腿犹如千斤沉重,盯着面前的少年天子,心生胆怯。
“皇上饶命!”
张牙舞爪的村民被吓到,他们从未感到过如此害怕。
方子轩释放着入神巅峰的威压,蹲在白发老者的面前。
白发老者吓得连连叩首。
“老人家,你们能听我说完,再做想法吗?”
白发老者听到了一个浑身巨大气海外露的少年,带着哭腔的话语,拼了老命地抬起头。
方子轩的眼里汪着泪水,像极了被冤枉偷了隔壁家西瓜的孩子。
白发老者低下头:“草民,愿意听皇上说。”
其他村民见此,也纷纷附和:“我们也愿意听皇上讲,皇上饶命。”
方子轩叹气愤然,看着一个个伏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百姓,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