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练剑者来讲,一剑斩去三个无名之辈倒也算不得什么。弱者剑意可能秋水之上,强者不过武至臻极。就如此刻收剑的青年才俊,他合上剑鞘,在众多剑宗看客子弟面前朝着杨诚抬手抱拳之后踩着隐约覆盖冰霜的论剑方台,这些看客之中不乏想要出手的,只是青年毫不在意,下去台阶径直走向北歌剑派的席位。
北歌剑派偌大观剑席上,只有小小一包袱。杨诚的目光跟上青年,席位处的那小撮包袱该是路捡准备,要的是在论剑决战之后便能只身轻松离去南剑门。杨诚顿觉大悟,北歌温北之所以不在,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南剑山门。
此刻杨诚不得不钦佩这位有着北域剑宗第一人美誉的青年,毕竟能让剑仙温北放心留下独自,并以一人代表北歌的青年,怎么都不可能差。就如路捡所言,论剑诀胜时他所用确实不是剑招,但是青年这几日见招记招,所领悟并自创的这一剑“北风江上寒”足以证明其自身对剑道二字理解的彻底性。倘若杨不爽在世,怕是北域剑宗第一人的美誉,这北域二字定会被剑神斩去,只留下剑宗第一人。
方子轩拎起包袱,虽说对刚刚不知死活的三位蒙面之人并不在意,但正之前猜想的那样,最终论剑决胜所成的求败,一样是剑宗门派眼里的众矢之的,除非自身实力超群,又或者背靠着实力庞大的宗门。
十年前,杨不爽是如此。现如今的路捡也需要如此。所以他在论剑决胜时未使出一点剑招,只用了越极轻步的五行斗转步法以及千机门点穴绝学向白晚秋表明自己有取胜的念想,劝诫少女认输。他赌对了,躺在他怀里掺着温度的玉坠就是白晚秋的条件,既然他选择了后者,白晚秋一样尊重他的选择。
现在,他要走了。温北说,在山下剑门关等他,说明南剑门山门至少是安全的。
“路小友留步。”
留步?方子轩刚将易融剑插入包袱并系上结扣,沧桑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不过这声音听着熟悉,好像是论剑开幕之时那位看着神秘的测剑师老头。
这老头若是想要留他,应该不会也是为了他刚刚放入包袱里的那个木盒子吧。方子轩思索着测剑师的目的,将包袱背在身上,易融剑也跟着横在身后,好似一柄张开的长弓。转过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谦和地问道:“老前辈有何事?”
测剑师端着雕有花纹的长盒,盒长约莫四寸,明眼人自然联想到此木盒是一柄长剑的剑匣。现如今测剑师老头只身端着剑匣叫住这位新生代的论剑求败,看架势是要把此剑匣交予青年。
“老夫在路小友的身上看到了不爽那小子的影子,说来你夺求败的年纪和不爽当年相差不大也是年轻俊朗,气度不凡呐。”测剑师上下打量易容后的方子轩,言语过后,稍作叹息。
不得不说梅姑娘的易容术之高,就算是在阅历丰富的老前辈面前一样丝毫没有破绽。
看着老前辈对杨不爽身死离世的意外仍旧耿耿于怀,方子轩此刻竟也有些动容。可即便他知道杀死杨门主和张玄歌张老前辈的人就是武林盟主陈年霄,自己也有一定的把握能够为其报仇,但是凭借着陈年霄几十年在江湖构建的关系网,以及其一些不为人知的背景实力,甚至于那些隐匿着的与天下南北西以及东神州岛四地的联系。方子轩想要杀他,并粉碎这些种种,终还是需要很多条理分明的依据。
所以现在,他也只好陪着老测剑师前辈一起叹息。
老前辈像是察觉到来自面前易容成青年样貌少年的叹息。藏在黑袍下的眼睛缓缓闭上,抬起手臂将端着的剑匣木盒高举过头顶,并对着这位年轻的论剑求败,说道:“不爽少年习剑时不知折断了多少把好剑,后来杨老镇公就求老夫下山,为杨不爽入江湖寻剑,老夫看遍天下名剑,为其挑选的这柄,便是当时的万剑古榜第八,寻阙剑,如今的剑榜第七。直到不爽领悟剑意,徒手可凝气生剑之后,这柄寻阙就一直封于此剑匣之中。”
听着测剑师前辈的一番话,方子轩仍旧面露茫然的神色,略带疑惑地问道:“老前辈所说这些是想告诉晚辈当年杨不爽前辈剑意大成之前用的那柄寻阙剑就在您端着的剑匣里面?”
此时方子轩依旧想不明白,他所猜想的便是测剑师老头的目的十分纯粹,那便是将此剑匣托付或者说送给自己,只不过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就是……送他剑匣的理由。
测剑师应答一声嗯,将端着剑匣的手往这石桌前挪动一步,随之放下剑匣,郑重言道:“老夫昨日见路小友用剑手法老成,但是有一点却是太过年轻,那便是小友身后的剑榜第一易融太过显眼,每当出鞘,一旦有懂剑的剑师发现,那必定会引火烧身,所以特地将此剑赠与小友。”
测剑师说着话,指向方子轩挂在包袱上悬在后腰间的易融剑。
易融剑虽然剑鞘朴实无华,但是其剑身镌刻的是看起来并不显眼的篆体文字也就是那方方正正的易融二字却依旧格外正气浩然。所以就算是不懂剑的剑师再看到易融剑出鞘时,也能一口咬死此子佩剑乃是神剑易融。老测剑师这是在为这么一个青年未来的安危感到可惜,而赠送七剑寻阙确是因为两点……
一点是,对这论剑求败的剑道人才十分喜爱。
二则是,斩去最后对剑神杨不爽的想念。
故而以此赠剑。
方子轩愣住,他猜的有些太过自私,而这位年过古稀的江湖老前辈却是这样的无私大爱。
“路小友,路小友?”测剑师叫唤着方子轩的化名,将其称之为小友。
方子轩回过神来,恍然大悟,抱着拳恭敬回道:“前辈此等大义,晚辈实属受不起天下第七剑寻阙,还请前辈收回此剑,若是这般寒了前辈的心,晚辈也能说声抱歉,毕竟这是杨不爽前辈现如今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晚辈何德何能,能将这念想从老前辈面前夺走呢……”
言罢,方子轩摆袖正袍,双膝下跪,当着还未散去的剑宗门派子弟的面,叩首拜揖。
这天子一跪,老测剑师前辈也当得起!
“晚辈,晚辈告辞。”
方子轩跪拜之后起身,并未伸手触碰那寻阙剑匣一丝半毫,头也不回地踩着下山的路,绕着山腰感受四季变化,悠闲逍遥地如江湖隐世。
……
……
南剑门山脚下,少年不知何时已褪去易容,恢复成本来的模样,也将易融剑裹上粗布卷,背在身后。至于包袱,那就是引人注目的物件,如今这物件消失,那么这些凭借着随身配饰就能判定本人的江湖小贼们,就再也无法看到一个背着包袱别着剑的青年离开南剑门了。
方子轩仰着头,双手背在后脑勺,嘴巴叼着一根细长的稻穗枝,哼着不知何时听来的曲调。若不是赶着和温北会合,说不定他即兴而发,就能高山流水觅知音,一诗出群共赏之。
忽然,一阵阴风徐徐,山脚假山石堆后走出一名年轻提着剑的少年,少年看着岁数当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方子轩,脸上挂着简单的微笑,柔和眼神示意着自己并不是敌人,嘴巴却又老实地问道:“小兄弟是从山上下来的吧,山上是不是北歌剑派赢了?”
方子轩点点头,并不想多说。
可即便如此,那少年依旧端详着他,片刻过后,少年自言自语道:“确实没见过,确实。”自言自语间,少年便自我介绍道:“你好小兄弟,我乃剑雨阁弟子,楼临海,不知小兄弟叫什么?”
方子轩想着路捡的这个名字是不能再用了,多少被发现自己就是路捡免不得又是一战。虽然面前这位叫做楼临海的少年只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除了年纪以外,一身也只有秋水境界的修为,看样子应该是被推出来问路的不起眼剑雨阁子弟。
既然是这样,那么那堆破烂不堪的石林之中至少藏着剑雨阁的人。只不过这些人到底有哪些,分别是什么造诣,他方子轩还未可知。
“在下……新剑神宗,安羽。”
方子轩微微一笑,脑海里忽然冒出新剑神宗那位跟在白晚秋身后臭屁不得了的护卫安羽,灵光一现,便冒充起来。
安羽的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本以为自报家门过后,这剑雨阁的人就会放任自己离开,毕竟他们要等的肯定是那位必然不会再出现的北歌青年才俊。可没想到,当他说出安羽名字之后,那楼临海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原来是安护法,小的不识泰山,居然没认出来您就是安护法!”
方子轩疑惑地打量着楼临海,这剑雨阁居然认新剑神宗的护卫为护法,又是低声下气的样子,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