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外大片大片挥洒进来。
撒在杨梓清晰而线条分明的五官上,温柔才发觉杨梓瘦了许多,下颌线的轮廓都凌厉分明。
以前,她也和杨梓坐在这个咖啡店里。
他在说,她静静地听着,时而笑笑,时而开口应他几句。
杨梓是顶有趣的人,就算是和他坐上三天三夜,他也依旧有逗人开心的话可以说。
而现在,依旧在这个咖啡店里,甚至依旧是她熟悉的位置,两个人之间却已经有避不开的陌生与隔阂。
杨梓伸手,将一本《长诀》递给她,
“这本书我看完了,还给你。”
他看着她,似乎是想趁着此刻能多看她几眼。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或许是哑然失笑,
“看这本书的时候,无由来总是想起你,我现在好像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长诀了。”
“因为你和长诀一样,看起来脆弱柔软,实际上,是最果断决绝的,你认定的事情,从来都回不了头。”
杨梓苦笑一声,
“我也是你回不了头的人。”
温柔沉默着,默认了他的话。
将那本《长诀》接了过来。
杨梓的眼睛在浅金碎阳下愈发明亮,可他心中却只有自嘲和苦涩,
“虽然一切都只是误会,但我也很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所以不再干涉你,只是我不再干涉你,却依旧很想你。”
“所以想来见你一面,想来把一切都说开。”
起码,不要留有遗憾,
也不要让她歉疚。
杨梓的语气有些自责,
“秦竞是很好的人,他会护着你,不像我,真正面临别人栽赃你的时候,我只知道要让你自己表达,让你自己上前去争辩。”
杨梓的笑容中都弥漫着苦涩,
“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你一向喜欢自己处理事情,平时不会理会那些风言风语,只是真正到了被卷进去的时候,你是不希望假手于人的。所以我没有说话,只是信你,会和以前一样,干脆利落地反击他们。”
“却忘了你是需要保护的,你不是铁打的人。”
何止是没有替她说话。
他因为太喜欢她,在事情开始的时候,哪怕清楚依着她的性格,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他依旧自欺欺人,甚至更愿意相信她做了。
毕竟只是下意识排挤离他近的女生,不是大恶,是人之常情。
她如果真的做了,那才是真的放不下他。
只可惜,她光风霁月,他不是她的例外。
杨梓的目光落在那本《长诀》上面,
“我以为我对你很好,亦足够懂你,但其实我一直都是错的。”
“连长诀这样顽强坚韧,百折不挠,向死而生的人,也终究是女子,尚且需要定王楚晏袒护,更何况你。”
他的语气像是自嘲,却无比心酸,
”我该保护你的,对不起。”
温柔的睫毛微颤,面容却平静,
“都过去了,你对我的照顾已经很多,是我没有弄清楚事实,误会了你。”
杨梓听见她的话,心里已是明白,他没有机会了。
她已经不会回头看他了。
杨梓垂眸,周遭气息低沉,
“论坛里发生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我没有想到,杨心曼会用这样的方法来陷害你,也没有想到,喝醉那一次,她收留我,不是好心,是另有所图。”
温柔再次面对这些事情,已经是心如止水,
“我们都没办法提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过现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终究是我误会了你。”
杨梓垂眸一笑,
“误会不误会的,可能真的就是没有缘分。哪怕我追上了你,一样会跟丢。”
“不过既然话都说完了,那我走了。”
“祝你和秦竞……”
他的话停在嘴边,
“算了,还是不祝了,站在我的立场上,说这话太不真诚。”
杨梓站起身来,温柔看着他。
他走出两步,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温柔,我还是很喜欢你。”
温柔一双水眸看着他。
他的眼圈微红,
“如果我喜欢的人手上不能握住我的五指。”
“那我祝她的手上能戴上不会摘掉的戒指。”
正午阳光倾斜而下,少年高大的背影在阳光下变得格外挺拔,随风而起的发梢像是在对过去挥手。
偏偏他眼圈微红,让人心底有些无来由的难受,
可他却是笑着的。
温柔平静道,
“谢谢。”
“你也是。”
暖阳下泻,温柔端起咖啡,看向了窗外。
杨梓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付燕又坐了过来,
“怎么就走了,他可是来了好多次,时不时就坐在你这个位置上,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来了,他反而没话说了。
温柔的眸中倒映着窗外糺行树木枝条,
“说开了,就没必要再多留恋了。”
温柔的语气幽长,
“只是很惋惜,那段时间原来我是在生气一件本来就莫须有的事情,如果是一个月前,也许我会后悔,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是命运,也许我们本来就不合适。”
误会,只是让离别来得更早一些而已。
温柔端着咖啡杯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中,
从和杨梓产生误会的开始,她便只相信自己看见的。
从来没有试图去探寻过真正的原因,也没有和杨梓聊过问题。
其实,倘若她哪怕只是认真听他说几分钟,也许都能解开误会。
她以为她是及时止损,却没想到,起了反作用。
温柔想到这里,猛然站起身来,她拿起自己放在旁边的书,
“下次再聊,我忽然有急事。”
付燕看着温柔匆匆忙忙地出去,她笑了一笑。
服务员好奇道,
“燕姐,这是你妹妹吗?”
付燕看着温柔的背影,垂眸笑笑,明艳凌厉的长相有片刻的温柔和煦,敛去了所有的锋芒,
“她的爸爸,是我的再生父母。”
正当服务生还在琢磨付燕话里的意思时。
付燕却已经懒懒地看向了窗外,对才来两天的服务生道,
“确实是我妹妹,她来的话,别收她的钱,记得常问问她需要什么服务,态度好一点。”
服务生赶紧应道,
“燕姐,我记住了。”
“不过…刚才您妹妹还是付了钱。”
付燕笑笑,
“她不听话。”
服务生赶紧奉承道,
“您妹妹真漂亮。”
付燕垂眸笑笑,卷发上都是阳光的波泽,有些莫名的自豪,
“那当然了,我妹妹可是校花。”
温柔进了校门,不知道为什么,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温柔都一一应了。
每一个人对她的笑容都和煦亲切。
甚至还有一群女孩子拿着七食堂的火锅劵,热切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温柔微笑着婉拒了。
论坛里对她的偏爱与袒护,似乎站在现实中,也清晰可见。
温柔站在校道上,方才还疮痍的心绪,此刻似乎用另一种途径得到了些微治愈。
艳阳高照,来往言笑。
温柔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往实验楼的方向走。
越往里走,路上的人越少。
可是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停在了竹林里,
终于还是不敢再上前,她坐在了长椅上,长发被竹林间的风吹起,一搭一搭拂过耳畔。
如果她见到了秦竞和闻嘉薇。
她要说什么?
难道她要和闻嘉薇笑脸相迎,还是第一时间责问秦竞?
前者,平心而论她做不到,
后者,其实,她是不是也没有资格,而且,她更做不到。
如果她想知道是不是有误会,
直接冲上前去,怎么会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温柔垂眸,有纷飞的竹叶落在她身边,掉在长椅上。
她如今的立场……其实很尴尬吧。
温柔苦笑了一声。
甚至似乎有些大惊小怪了。
都不像是她了。
温柔起身,想转身离开,
却在转身的片刻,看见了面前的秦竞和闻嘉薇。
秦竞正垂眸,轻柔地拿走落在闻嘉薇头上的一片枯黄竹叶。
温柔的脚步蓦然停住。
秦竞在帮闻嘉薇拿走枯叶,而闻嘉薇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看着他,那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如论坛里的人所说,
郎才女貌,缱绻暧昧,不外乎是。
温柔的心一沉,
其实那天晚上他突然吻她,是不是也和之前在那个女生面前抱她一样。
目的不过都是为了让跟踪他的人知难而退。
也许他对她真的有动心,
只是多少温柔,都抵不过闻嘉薇。
温柔只有片刻的鼻酸,便强压住了那股委屈,心中有了盖棺定论,此刻竟反而没了胆怯。
秦竞显然是看见了她,有些意外她会在这里出现,
“温柔?”
闻嘉薇听见秦竞出声,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温柔。
闻嘉薇有些意外,却依旧和善地笑笑,
“你就是温柔?”
“一起吃饭吧,正好我们要去吃饭。”
温柔没了胆怯,此刻反而笑笑,
“好。”
她看向秦竞的眼神,亦是坦坦荡荡。
没有丝毫躲避。
少女的背脊挺直,墨色的如烟长发在竹风中疏疏落落垂在肩膀上。
虽然做决定让她的心一颤,片刻有酸涩之感,但却不见她有任何脆弱。
一路上,只有闻嘉薇在和秦竞说话,温柔没有说话。
但她的每一寸感官,其实都灵敏得比往常更甚,她的耳边听得见闻嘉薇的每一句话。
挺直的腰脊却始终不曾塌下去半分。
餐厅里的灯有些暗,温柔没有等秦竞给她扭开瓶盖,自己不动声色地在桌下扭开了。
那个牌子的酸奶瓶盖,是出了名的难扭。
温柔一次也没有扭开过。
秦竞本想着给她扭瓶盖,却发现她面色平淡,旁边已经放着扭开的酸奶。
温柔的虎口微红,方才用力时与瓶盖的摩擦隐隐作痛,但她拿起筷子,面上没有丝毫异色。
秦竞有些意外,却又忽然想起闻嘉薇这一路来,都没有和温柔说过话,他用筷子尾巴轻轻戳了戳闻嘉薇,视线却落在温柔身上,轻声道,
“叫人。”
闻嘉薇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直直地看着温柔道,
“嫂子。“
温柔听见闻嘉薇的声音,一下子呛住了。
她咳嗽几声,不敢置信地抬眸看闻嘉薇,迟疑道,
“你叫我什么?”
闻嘉薇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秦竞,
“哥,我叫错了吗?”
秦竞往温柔碗里夹了只虾,垂眸淡淡道,
“没有。“
温柔错愕的心情此刻犹如一把重锤,将她打懵了,
“你们…是兄妹?”
哪怕对面的人说了这些话,她一时间竟分不清闻嘉薇和秦竞究竟是否兄妹。
闻嘉薇手里的筷子插着鱼丸,停在半空中,小心地试探道,
“表的,如果嫂子不满意的话,那也…也可以是姐妹……?”
温柔此刻噎得没话说了,心中已经涌起惊涛骇浪,耳边嗡嗡地响。
方才的一切伪装似乎都在土崩瓦解。
她的手无来由有点抖,拿不稳筷子。
秦竞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微微皱了皱眉,把筷子放下,对闻嘉薇道,
“你先吃,我们出去一下。”
他拉起温柔,温柔此刻心情翻涌着,一直低着头,指尖莫名冰凉。
亦步亦趋跟在秦竞身后。
秦竞和温柔走到饭堂后面的少有人来的紫竹园里。
此刻是正午时分,大家都在吃饭,这条路更是无人通行。
温柔咬着下唇,没有抬头看他。
秦竞的声音轻柔,
“温柔,你抬头看着我。”
可是温柔慢慢抬起头来,秦竞却看见了她通红的眼圈。
此刻哪怕她没有解释,秦竞也已经是懂了大半。
他声音耐心却有些低哑,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温柔想说话,想解释,可是眼泪竟出奇脆弱,先她一步落了下来。
她红着眼睛,主动栽进了秦竞怀里,一把抱住了秦竞。
温柔突然主动投进怀中,秦竞愣了片刻,才伸手抱住她。
温柔没有说话,只是忽然觉得虎口很疼。
方才强撑着的腰脊,现在连同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埋在秦竞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方才故作轻松的委屈和心酸全都涌了上来,明知不该这么矫情,只是方才佯装出来的风平浪静,此刻全都被打破。
她以为,是他仍旧做不到完全与过去告别,所以仍旧忍不住与闻嘉薇见面。
她本打算,吃完这顿饭,看清楚秦竞到底想法如何,弄明白是否有误会,就果断做出决定。
她甚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从这顿饭后,也许就要干脆利落地划清界限。
却没想到,误会却是这么突然地解开了。
秦竞的声音低沉,耐心地向她解释,
“嘉薇是我妈妈亲妹妹的女儿,因为我妈妈走得早,所以姨妈对我颇多照料,因此我和嘉薇的关系也比一般的表兄妹要亲近。”
他的手掌落在她背上,白皙的手上浮凸的掌骨若隐若现,他轻轻道,
“没想到你误会了。”
温柔此刻只觉得虎口火辣辣地疼,方才面不改色的在闻嘉薇面前扭开那瓶酸奶,丝毫没有露怯,没有脆弱。
现在硬把酸奶扭开磨出的痕迹上,痛感一阵一阵地蔓延上来。
温柔伸手抱住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哭,她的手很软,按在他腰上也像是小猫在给人挠痒痒,从他的略硬的腰脊背肌上略过。
温柔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那痒痒像是挠在了他心上。
秦竞的手缓缓移到她发上,
“还好误会解开了。“
他喉结上下微动,眸色深了几分。
腰上的触感真实地传来,而温柔靠在他怀里,声音细细的,似乎在压抑住自己的哽咽,不让自己显得过份小题大做,却又偏偏压不住哭声,有些可怜又可爱。
温柔身上的那股细细的风信子香味像是长了手脚,又怯又大胆地往人怀里扑,要人怜惜,半吐半露地要人亲近。
秦竞满怀都是那股幽微的风信子清香。
味道浅淡得几乎委屈,但却强有力摄取了人的心魄,引着人想去占有,激起人的保护欲。
秦竞垂眸看着扑在他怀里的温柔,指尖从她发上缓缓移到脸颊上,替她擦去了眼泪。
温柔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从她面颊略过时,有轻微的颤栗。
她此刻才发觉自己的动作过于矫情,似乎是少见多怪,将小事也放大成这样。
她连忙站直了身子,
温柔忐忑地抬起头来看秦竞,却见那双桃花眼里在心疼与不忍之外,有讳莫如深的情绪,男人眼中隐隐有火光,是她曾经见过的不能言明之事。
波涛暗涌,将人完全禁锢在他的眼神里,不能逃出去,那双看人自深情灼热的眼睛,似乎有无数的喑哑火光倾泻而下。
温柔下意识想退后半步,秦竞却按住了她的腰,阻止住了她的动作。
此时突然有几分强势的动作,让温柔被迫靠近了他。
明明他的长相冷峻淡漠,可那股暧昧又浓烈的氛围在他那双迷离潋滟的桃花眸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紧紧地包裹住了她。
灼烧得人不敢直视,看得人直烧起来。
偏偏那双眼睛里还有抚慰和心疼之意,
让人不自觉心软,不能拒绝。
秦竞慢慢低下头,温柔看见他闭上了眼睛,像昨晚一样,如同一种危险的信号在发出警告,提醒她马上就要越过警戒线,可纵使她心跳如雷,慌乱不已,却忍不住坠进这片清浅的薄荷香气中。
因为他是秦竞。
如约而至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轻柔却灼热地辗转在唇齿间,以亲密的姿态与她气息相接。
她面红耳赤,像小舟沉没在大海里,沉没在他温柔缱绻的吻中。
秦竞的动作始终很轻,不像是仅仅想吻她,更像是在安慰她。可他却隐隐有加深这个吻的冲动。
如果说昨天的吻还让她猜测再三,那么此刻的吻便是毫无偏倚地在烙烫下确切的痕迹。
他们的关系确实如她想象中一般无二。
此刻没有旁人,也没有误会。
所有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关系。
哪怕他依旧一句话没有说。
温柔的气息被吻得紊乱,她沉在他的吻里,腿软得站不住脚的感觉再度袭来。
而男人的气息控局,愈发一寸寸侵入,荷尔蒙强有力地潜入每一个毛孔里,麻痹住人的神经,酥麻得人瘫软了身子。
她仰着头,方才眼眶里积蓄的眼泪,不经意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有温热的泪意触碰到秦竞,他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手指滑过她的面颊,声音低哑性感得有些勾人,一瞬间让人手足无措,面色通红,
“受不了了,别哭了。”
那股忍不住要人疼惜的风信子清香,像个小人一样,委屈得眼眶通红,要人怜惜,要人亲近,要被人毫无距离地占有。
听见秦竞的话,温柔的脸通红。
秦竞低头给她擦了眼泪,
“走吧,别让嘉薇久等了。”
温柔连忙点点头,跟在秦竞身后回去。
只是却与来时的心境,全然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