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古寺问安,封禁之地

大相国寺刚下过一场雨,山雾迷蒙,凉意袭骨。

禅音古钟悠悠荡荡,穿透稀薄的雾霭,直入人心,言韫缓步走在青石板上铺成的山道上,入了寺门,直往顶峰走去。

四十四殿笼着烟雨。

琉璃金瓦洗尽铅华。

在古朴森白的墙檐楼亭中,奢华又低调,雾冷之气驱散了凡尘的香火,置身其中,令人更觉清冷薄寒。

“言施主。”

路过的小僧纷纷向他合掌施礼,言韫一一回过,连他身后跟着的竹宴也难得收敛了平日里的跳脱顽劣之气,变得安静稳重,跟着一道还礼。

两人前后相差了数米,慢悠悠的走着。

鞋履踩在湿润的石板上,有些滑,有些黏,雨腥气伴着冷风灌进鼻腔,令竹宴不适的皱了下眉头。

下意识的想咳,可目光触及不远处的人影,又生生憋了回去。

“你就在这儿等着。”

那坚挺清冷的背影传来句话,竹宴脚步微滞,一时间,无数的话涌到喉头,哽的厉害,他想说‘公子我陪你去吧’

‘属下就跟着不出声’‘我不要’……

唇齿嚅了嚅,最后化作句干涩的应和:“属下,遵命。”

他望着那身影走远,没入青山碧影中。

那日也是这样。

策马出城,登阶而来,入了那禅院,三日闭门不出,世人只道言家世子抗旨拒婚,身边人只当公子逢场作戏,却只有他知道。

那禅院香案上,供奉了素先生的长明灯。

他知姑娘不敬鬼神不拜佛,不在意世间流言蜚语,刀剑加身,却依旧想替她求个周全。

带孝成婚,忤逆人伦。

跪经三日,以赎其身。

但这些,公子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今日,亦是如此。

大相国寺四十四殿,有一殿偏居远处,是座封禁之地,寺中僧弥和香客不允许越界,由武僧镇守。

曾有传闻中说,这里面藏着宝经法典,旷世奇珍。

也有说是高僧坐化之地,不允许后人打扰。

不论外界如何猜测,数年来,从未有人能窥见其中的秘密,言韫抬指掀开眼前犹带水珠的树枝,望向远处那白墙青瓦遮蔽的殿宇。

眼底神色晦暗难言。

一阵疾风掠过,树林的另一端出现个穿着僧袍的老者,看到言韫后,止步合掌:“阿弥陀佛,好久不见,言施主。”

“大师。”

言韫刹那敛尽了所有神色,一贯清冷平和:“不问自来,叨扰了。”

“施主言重了。”

老僧语气温和而慈悲,波澜不惊的好似在诵经:“这次,施主要进去吗?”

“是。”

言韫声淡且铿锵,卷着山间的寒凉阴风,落在老僧耳中,老僧轻垂眼帘,深邃的眉眼古井般幽静,含笑作揖道:“老衲受人所托,在此守门,除非此门愿开,否则绝不容人扰其清净,施主可明白?”

“在下明白。”

“好,那施主自便。”

老僧说罢阖眼,一拂衣袖,整个人凌空跃起,盘膝坐在了树梢之上,那树梢纤细,随风而震,可在他落下后,却犹如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般,好似没有任何力道。

树随风动,他亦随风动。

入定般沉寂。

若有外人见此场景必然瞠目结舌,大赞其武功高深,旷世难遇。

可惜此情此景,浩渺天地间,唯他们二人得见。

言韫默然的朝那方向颔首一礼,随即收回视线,朝着那殿宇走去,近了,更近了……

丛生的杂草,锈迹斑斑的狮首铁环,爬满青苔的墙根和瓦檐,略有些掉漆的殿门……

在风雪摧磨中,如一道的屏障般,摇摇欲坠又坚挺的护持着那院里的人……近十年光景。

大门深锁。

墙外的人进不去,墙内的人不出来。

他就站在这儿,一年、两年、五年、七年……从稚童到青年,从朝阳到黄昏,满心期许炙热,哀怜恳求,到最后淡漠死寂,再无波澜。

这道门从未开过。

不论刮风下雨,吹沙洒雪……

始终安静。

就好似绝尘于这世间,不愿再有半点瓜葛,弃骨血,抛恩义,舍前尘。

刚回盛京时,他也来过一次。

那次也是这样,静静的站在这儿,盯着那扇门,直到黄昏日暮,残阳如血。

他带着满心倦意回府,在那温泉池里,才感觉冰冻凝涩的血液好似的回暖了一些。

也是那次,她推门而来。

一片水雾氤氲中,笑靥嫣然的将他险些失坠的神智拉扯回来,她什么都没问,插科打诨的搅乱了他的心绪,让他无暇去想其他。

她总是知道,知道怎么对付他。

素泠泠……

想到这个人,念着这个名字,像一汪春水注入冰泉,静谧无声的化开了他体内的寒意。

言韫眸底掠过抹温热之色,再抬眼,周身的清寂之感悄然散去。

在他没察觉的角度里,老僧的眼皮微抬,睁开一条缝隙,异光掠过,似有所思,又很快垂眼掩去。

“孩儿言韫,请见父王母妃。”

男子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在这方天地间,此殿封闭后,他来过数次,无一不是驻足静立,隔墙相望。

这是第一次开口。

声音飘过院墙,传入其中,一片死寂,静的好似没有半点人声,无人回应……

言韫的心一点一点沉入深渊。

须臾,他眸光微凝,正准备再度开口,谁知里面突然回道:“何事?”

简单的两个字,平和从容,似佛音呢喃,又似惊雷炸响,隔着近十年的光景,传入言韫耳中。

这声音……分明是熟悉的。

又带着些陌生。

他一贯清明冷静的瞳仁微缩了下,饶是再镇定淡漠,还是忍不住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父王……”

他唇齿相绊,半响后,才找回自己沉涩喑哑的声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挣扎半响,低道:“数年未见,双亲安否?”

院内寂静,过了会,他听那人回道:“一切安好。”

“……你呢?”

没料到他会回问,言韫愣怔须臾,喉结滚动,一股陌生又茫然的感觉涌上心头,在心尖上滚了滚,似烈火灼烧,似钝刀研磨,又疼又酸……

又悲又恸……

他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和他曾幻想过千百遍的场景截然不同,思量良久,他哑声道:“孩儿,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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