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是当爹的....」
忽然，就这么一句话，李景隆明白了。
他明白了为何皇帝这几年，总是....惆怅，总是....不高兴，总是....心里有事。
皇帝，也是一位父亲呀！
他明白皇帝的心了。
「万岁爷...」
若是在以前，李景隆可以毫不犹豫的帮皇帝解开这个心结。
但是现在他也老了，人老了顾虑就多。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朱允熥抬头，「有话就说！」
「今年十一月...」
李景隆低声道，「您的五十二...寿诞....」
朱允熥苦笑着摸了下自己的鬓角，「还说朕不老，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说着，微微停顿片刻，「蹉跎半生，一事无成.....朕，忽然间想到...朕这一生，大概是辜负了老爷子那句话...忘了自己的出身！」
李景隆愕然片刻，他实想不到皇帝为何这么说？
「朕，有了屁股忘了脑袋....」
朱允熥又是自嘲一笑，「你说，这是不是人的通病？」
说着，不等李景隆回答，又摆手道，「算啦，你不懂！呵呵.....」
「呃...」
李景隆在斟酌片刻，又道，「今年是您五十二的寿诞...您五十大寿的时候，臣等上书要普天同庆万寿节....您说民生不易，君主不得铺张....」
「呃....可是这事呀，臣一首记在心里！」
「万岁爷，老臣知您不喜靡费，可您想想，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老爷子，就算是家里在难，可也要做寿呀！」
朱允熥看着他，笑吟吟的说道，「哦，你要给朕过生日？」
「不是光给您贺寿，而是咱们大明的万寿节..」
李景隆又道，「还是...还是....」
朱允熥蹙眉，「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咚！
李景隆忽然跪下，重重叩首。
「老臣....老臣...老臣...」
说着，李景隆哽咽起来，「这些年，万岁爷您励精图治，让天下百姓家家有余，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家家户户团圆美满，可是您....」
「老臣是想着，借您的寿辰，让您乐呵乐呵...」
朱允熥意识到，李景隆要说什么了。
「您这些年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老臣看着都心酸...」
「别人都是膝下子孙环绕，天伦之乐，而您.....」
李景隆说着，抬头道，「老臣斗胆，轻您过万寿！老臣更斗胆，请海外诸藩的龙子龙孙，都回来....给您磕几个头，给您祝寿！」
「万岁爷....老臣知道您想....去年二爷给您写信说，他的儿子昌王病了，您跟着担心了好久....」
「这事儿...」
朱允熥忽然打断他，正色道，「这事儿....」
他本想说着这事儿不行，可是不行两个字却突然之间说不出口了。
从他登基开始，几次削藩移藩。
而今如今大明的海外藩王们，最丰腴之地的藩王们，多是他的儿子们！
「这事儿...」
朱允熥陷入沉思，再回望....
大雨之中的紫禁城，寂静无声格外安静。
「这事儿，不用了吧？」
朱允熥低声道，「他们千里迢迢回来，带着数百人，
一路上人吃马嚼.....沿途的地方官要招待，不免骚扰了百姓...」
「不骚扰啊！」
李景隆大声道，「坐船就回来了呀！」
说着，上前几步，「万岁爷，您有好些孙子孙女，您还没见过呢！」
「还是...」朱允熥犹豫道，「麻烦..不能动用水师...不然就成了惯例...」
「老臣来办，一点不麻烦..」
李景隆赶紧道，「老臣家里的船队不贩货了...专门接各位爷和皇孙....沿途一切花销，老臣来给！求您，给老臣个恩典..」
「朕不是怕花钱，这点钱朕还是有的...只是....」
「万岁爷！」李景隆又道，「您许久，都没笑模样了！」
「回来？」
朱允熥陷入沉思。
当初分封他们出去，甚至违背了他当初亲自定下的分爵规矩，把孩子们都分出去，为的就是大明传承安安稳稳。
那现在，他老的时候，让孩子们回来？
万一有节外生枝的事？怎么收场呢！
「朕再想想，再想想....」
~~
雨，依稀小了。
渐渐停了。
天空湛蓝，云层很低，仿佛伸手就触手可及。
朱允熥回到乐志斋，连喝了三盏茶之后，依旧觉得心中莫名的....有一种忐忐忑忑，焦躁不安的情绪。
到这个岁数，他理解....也感同身受了。
感同当年老爷子晚年时，当他提议当诸王回京祝寿时，老爷子那种欣喜却又不得不内敛的情感。
「老爷子...」
王振悄悄的进殿，低声道，「锦衣卫都指挥使贺平安来了...」
「啊！知道了！」
朱允熥摆手，「让他进来吧！」
五年前，原锦衣卫都指挥使承恩侯赵石，升任海防大使....巡查大明各处海防。空出来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由羽林卫指挥使贺平安担任。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贺平安的身影就出现在殿外。
「臣，贺平安叩见皇上...」
高高的门槛挡住贺平安的身子，挡不住他的声音。
「进来！」
「是！」
~~
朱允熥坐在靠窗的位置，推开窗，享受着雨后的清风徐来。
「你有事见朕？」
「是...」贺平安穿着普通的飞鱼服，简单精干。
朱允熥无声的对王振努嘴，后者摆手，周围所有的宫人无声的退去。
「说！」
「是！」
贺平安组织下措辞，低声道，「三爷府上有报....」
朱允熥本想拿茶盏，右手微微顿住。
他的三儿子朱文垚，虽被罢黜了宗籍，驱逐为民，但其实他一首派人暗中看着。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只是单纯的希望他过得好，不被人欺负了！
「三爷府上的人来报...」
贺平安又道，「三爷...终于有了嫡子...」
「哦？」
朱允熥先是一怔，而后欣喜。
他有九个儿子，而在这九个儿子当中，就属朱文垚子嗣艰难。
据锦衣卫密探说，朱文垚自被驱逐之后，酗酒如命.....暴躁易怒。
而且一首没孩子，前几年原配妻子早逝，后来续弦.....
「好事好事！」
朱允熥连
连说着，站起身，「他也当父亲了...那他应该会明白....」
「有儿子了，有后了....起个什么名呢？该起个什么名...」
说着，他又陡然顿住，颓然的坐下。
他知道....小年的中年得子，大概和他这皇帝，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
「多送钱...」
朱允熥有些失落的开口，「多给钱...」
「臣遵旨...」
「传..」朱允熥犹豫片刻，开口道，「传旨给曹国公！就说他跟朕说的事，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