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时,长安道的柳条抽了新芽,数万大军自北边来,精神抖擞。
传话官带了口谕老早就等在北门,言陛下有令,着卫将军与一干副将入宫述职受封,其余将士各自归营。
从北门到宫门口,长安百姓夹道欢迎,给足了卫家人颜面。
“你看,那个小公子就是霍将军,听说还不到十七岁,要是我年轻个二十岁,肯定要嫁给他!”
“哎呦,你都有人家两个十七岁了,也不知羞。”
“那又怎样,你看我家那口子,烦着呐,再说了,你要还是个大姑娘,你不想嫁给他?”
“哈哈想,给他做个二夫人也是好的呀!”
“咦!”
霍去病在马上听到道旁妇人不加掩饰的打趣,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颔首,嘴角上扬,又惹得一众女儿家哄笑,只是那笑意很快就收起来了。再看去,仍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寒鸦在人群里看着宛如繁星的霍去病,无悲无喜,面色如常。
那天他安葬了姜喜,还亲手把姜喜的赌鬼父亲送进了监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姜喜的房间里有一条大红色的罗裙,寒鸦以前见过相似的,是嫁衣的款式。
寒鸦回了霍府,把那件嫁衣取了出来,放在衣架上,又让人把衣架搬进了霍去病的房间,而后坐在房间里,等霍去病回来。
“霍寒,我回来了,你不知道我得了个什么东西,要是送给姜喜,她一定喜欢!”
霍去病人还没进屋,话已经说完了。待他进了屋,入目的是红嫁衣,大喜道:“不愧是你啊霍寒,等我大婚时,肯定第一个给你敬酒!”
“这是姜喜自己准备的,我托人算了个风水宝地,把她埋在那了,你要是觉得不妥,可以换个地方。”
霍去病看了寒鸦一眼,眉头微皱,随即笑道:“你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我这次立了大功,陛下姨夫封我军职,你还未恭喜我。”
寒鸦垂眸,话语中掺杂着哭腔,“阿霍,姜喜死了,我没护好她……她爹喝醉了酒与她起了争执,失手将她推倒,额头恰好碰在桌角,原本人还有的救,只是他爹醉晕过去了,第二日醒来,什么都晚了……”
寒鸦见过不少人,他们或许是王侯将相,或许是贩夫走卒,人间悲喜事不过尔尔,可是霍去病的反应让他心里慌得很。
霍去病像是被定住一般,许久后才仿佛接纳这个事实,“霍寒,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这个名字吗?”
寒鸦不解,看他不语。
“你说你叫寒鸦,鸦类晦气,是为大不吉之物。我第一次有朋友,不想让他成为别人眼中不吉利的人。”
“姜喜说过,朋友就是互相保护的。”
“往后,你不能出事了,我也只保护你了。”
寒鸦心里更慌了,他拿捏不准霍去病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只是看上去姜喜的死对他毫无影响。
霍去病问了姜喜的坟在何处之后便出了房门,不知踪影,寒鸦想他该是去看望她了。
霍去病一直不露面,陛下和卫青亦数日寻他不见,宫里隐隐有怒气,卫青也是焦头烂额。
第七日,寒鸦去了姜喜落葬之处,那旁边竟多了一茅屋,坟头的木碑也被换成了石碑,碑文是新刻的,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寒鸦好像知道了什么。
“何时归?”
“明日。”
对话便是这般简短,如此也好。
长安街头提枪打马的少年仿佛长大了一般,陛下对他的赞赏不绝于耳,甚至还给他赐了府邸。
寒鸦跟着霍去病搬了过去,上上下下的事物皆是由他打理,阴差阳错的,又做了管家。寒鸦有时想来也觉得好笑,命数使然,或许本该如此。
寒鸦从来不曾问霍去病这次出征往哪去?何时回?只是默默的帮他收拾好行囊,在府中等他下一次归来。
寒鸦原本想着霍去病会杀了姜喜的父亲,没想到他只是跟牢头打了招呼,好吃好喝养着,只是不许出来,不许赌博,不许喝酒……当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二年,霍去病受封冠军侯,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说媒的人踏破了好几个门槛,陛下都有意为他指婚,只是每次都叫他转移话题,草草了事。
后来陛下强行给他指婚,他直接拒了亲事,扬言要破了匈奴单于大营,不然就不成婚。
卫夫人前些年做了皇后,她知道寒鸦与霍去病亲近,特地喊他入了宫询问此事。
寒鸦犹豫再三,将姜喜之事如实告知,皇后沉默了片刻,遣寒鸦出宫,往后再也没提过要给霍去病娶亲的事。
霍去病十九岁时,河西大乱,惹天子怒。
霍去病向陛下请兵,亲自带人去镇守。寒鸦往日没发觉,这次倒让他看出几分异常,霍去病像是个疯子,不肯让自己停下来,像在害怕。
匈奴单于也是嚣张,每每被打退,却一直在边境盘桓。霍去病和单于的儿子在河西五国交战后,一路向北,在焉支山下打了匈奴一个措手不及,往后直入匈奴腹地,匈奴人连连败退,实力大打折扣,数年之内,匈奴再无与大汉一战的实力。
再回长安时,霍去病已经过了二十岁生辰。
“差不多就行了,霍将军是不给满朝武将活路了?”也是这次霍去病回来,寒鸦才渐渐的敢和他开起玩笑。
“我天生聪明,行军打仗之事一学就会,那些废物天天白拿俸禄,合该感谢我才是。”
人大了,脸皮也厚了。
“果真是河西的风土养人,霍将军的脸刀枪不入。”
“过奖。”
“哼!”
霍府门庭若市,前来拜谒的人一日比一日多,霍去病向来烦这种事情,都是寒鸦帮他代为处理。
只是这日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说你是将军的父亲?”看见霍仲儒身边小儿的时候,寒鸦已信了半分,他又说姓霍,便已了然。
想来早年间抛弃了霍去病和卫二姐,不,如今是陈少夫人了,今时看着霍府这泼天的富贵,又想着来认亲,这人做事未免过于让人瞧不上!
“下官霍仲儒,这是下官的幼子,单名一个光。”
寒鸦不好把人赶出去,只能先让他们进了府安置。
霍去病回府时听闻此事,倒是没说什么,寒鸦追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他们已见过面。
出征之时,路过平阳侯国,那河东太守收了霍仲儒的好处,把霍去病诓去见了面。霍去病给他们置办了家产便离去了,谁知他们还找到长安霍府。
寒鸦暗自骂了一句不要脸,哪有这样的老子?
第二日起床时,寒鸦发现霍仲儒已离开了,霍光倒是留在了霍府。
寒鸦去问霍去病,霍去病说让霍仲儒回河东去了,作为交换,霍光留下。
霍去病说的云里雾里,亏得他们相识的久,知道他的意思。霍去病不大待见霍仲儒,也不想让他留在长安去膈应陈夫人,霍仲儒却脸皮够厚,和霍去病做交易,自己离开的代价就是留下霍光,霍去病又不能对他做什么,只好应下。
寒鸦看着霍去病并无伤心,心里暗道不好,这小孩大约是真伤心了,不然不会冷静过头。
霍仲儒是个好父亲,却不是霍去病的好父亲,霍光……也是个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