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退场

这个名字突然让尼尔森觉得毛骨悚然。

她虽然是一个高大的、漆黑的、富有压迫感的建筑,但现代主义的精简让她和其他宏伟壮丽的教堂比起来,显得过于朴素,而贝克兰德拔地而起的钢铁大厦,又完全遮掩了她渺小的身姿。

所有人都对这座教堂的出现接受良好。人们歌颂她为“时代的骄傲”、是“文明的赞歌”、是“人类解放后与神明的对话”,是文明发展至今必然所产生的丰碑。技术带来变革,社会生产力由此大步跃进,人类必将通过多次人文思想的洗礼,从某种由神权带来的思维禁锢中挣脱而出。

由此,人们不再以“神”的视角建造教堂,而是以“人”的视角与神明对话。黑夜神教并没有一位叫圣朱莉的圣徒,这个教堂本身就是“圣朱莉”。

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只要皎月纪元这么发展下去,总会出现这么一座离经叛道的教堂,只是这座圣朱莉教堂恰好出现在了这里;若没有圣朱莉、也会圣约翰、圣凯特……总有一位要站在这里成为时代的丰碑。

于是也不必惊叹,也无需感慨。这个时代人们有太多事情需要关注,这种沉重的混凝土建筑人们也已经看够了,三百年的时光足以成为贝克兰德的习惯,但远远不够成为贝克兰德出类拔萃的历史遗迹。

她就这么默默沉睡在所有人的“习以为常”里,如同一块沉在箱子底部的铁碎,可现在,这个名字就狠狠拔开层层棉花,牵连着被遮掩着的重重梦魇,如针一般尖锐地刺向尼尔森的脑海。

狩猎天使的【烟花】行动,镇压异教暴动的【纪念日】行动,肃清半神的【春叶】行动,还有在【天幕战争】中大大小小的战斗……

一个个恐怖的战果从有限的情报中跳出来,涌入尼尔森的脑海。圣朱莉才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品,而是某种隐秘的致命武器。这时他才深深地感受到,那怪异扭曲、诡谲压抑的几何造型,是多么地阴森可怖。

圣朱莉教堂就如同某种漩涡的中心,吸引着贝克兰德城区里所有的非凡动乱。在这些有限的情报中,圣朱莉教堂从一开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叛乱者的策划书里;即便“圣朱莉教堂”这个名字从未被写进计划里,躁动而高傲的非凡者也会在一系列的变故与意外中,与致命的圣朱莉相遇,然后殒命于此,连非凡特性都成为了黑夜教会的战利品。

这个夜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尼尔森的脑海里打转,他忽然发现,从今天打响第一枪开始,事情就向着出乎意料地方向发展,就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缥缈的细绳,牵引着自己、牵引着整个事件向圣朱莉教堂奔去。

非凡、半神、天使……无数自诩凌驾众人之上的存在妄图对这座伟大的城市发起挑衅时,名为圣朱莉的幽灵就找上了他们——祂们。当这些存在正期待着胜利战果时,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踏入了圣朱莉的网。

与其说这是一种抵抗,不如说这更像是……一场狩猎!

这突如其然的领悟让尼尔森滞涩的脑海立刻遭受了某种冲击。对于“深渊”途径来说,展现不完全神话生物形态,本来就十分容易引发失控,再加上秘偶化的印象已经大幅度消解了他的脑力,这一个恐怖的猜想一下子让尼尔森猛烈地动摇起来。

燃烧的恶魔犄角开始扭曲,坚硬如钢铁的皮质下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想要破土而出,污秽漆黑的液体从尼尔森的眼耳鼻喉中汩汩流出。

那个魔术师的攻击,也是驱赶的一部分吗……不……他似乎也被囿于某种疯狂与眩晕之中,再加上自己带来的【失误诱导】,很可能他也是意外追逐于此……

那么又是哪个存在……编织了这些网……又在驱赶这我们……

不……

不!

一但踏上了那一片教堂广场,自己一定没有好下场!

那邪异的建筑已经近在咫尺。绝路已至,尼尔森准备放手一搏。他周身缠绕着的血色光辉闪了一下,随机一声断断续续的尊名从他口中艰难喊出。

“……万天之上的无尽光辉……分异与同一之锋刃……万物万象之旗帜……”

血色光辉顿时大放光芒,包裹着辉光的尼尔森仿佛是冲破了某种束缚,转过身硬是改变自己奔向圣朱莉教堂的路线,讲怀里的欧嘉往地上随手一扔,顶着猛烈的攻击与光芒朝克莱恩袭来。

直接消灭魔术师,就能打断秘偶化!

……只要……闪现……再一击……

尼尔森这一念头还未结束,就突然感到心头一痛,喷出大口鲜血。

一个餐盘大的、血淋淋的贯穿伤凭空出现在了尼尔森的胸口,深红到发黑的血肉在整齐的切口处蠕动着。

某个强大的伟大存在,从遥远的彼方与尼尔森建立了联系,并在重建联系的一霎那,立刻发起了恶毒的攻击。

僵硬的扭曲生物一时失神,摔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刚向爬起来,就感到手臂一痛,一道深刻的血痕爬上他的肩膀,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水,尼尔森恶魔化的左臂化成的碎片。

然而那远方的凝视还未终止,尼尔森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蠢蠢欲动,仿佛有一股巨大的伟力想要把自己的挤压成烂泥。骨骼、肌肉、内脏、血液……都在无形的挤压中破碎,互相伤害后又重新交融,那柔韧的角质皮肤艰难地包裹着一团饱含汁水的面团。

剧烈的痛苦与疯狂填满尼尔森滞涩的精神,他本能地感受到这张紧绷的、厚实的皮质是他最后的依靠,用为数不多地思维全力向皮囊输入灵性,企图以这种方式去与那无形的伟力进行殊死抵抗。可最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逐渐扭曲、变形、瘫软,在仅剩的皮质张力下彻底失去人形,如同街头匠人手中拧成花的饱满气球。

来自非凡特性的疯狂与失控趁虚而入,难以言喻的异变在这团充满欲望与污秽的血肉中发生,有什么在生长,有什么在溃烂,有什么在凝结又被那无形的力量压碎……他已经完全无法分辨,自己的这张皮囊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丝缕理智被求生欲与疯狂霸占。尼尔森变形的眼球摇摇欲坠地陷在濒临崩溃的皮质里,映出一团热烈的焰火,与焰火中跃出的魔术师。

夺目的烈阳刺痛魔鬼的眼目,致命的枪口在光芒下浮现。

砰!

皮质气球应声而裂!

充斥着情绪与欲望的虚幻液体四处迸溅,人行道上染出一片令人作呕的黑色。

丧钟鸣响,宣告魔鬼今晚的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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